“这个世界,想活得好么?只要有资本就可以了,美貌、权利、财富、才华,都是资本,都可以等价交易——不对吗?”肖强说。
林慧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肖强的眼睛。
“我会给你十万块钱作为补偿,我不想解释什么。”肖强冰冷地说。
林慧用惊奇鄙夷的目光注视着肖强,直到肖强低下头,林慧才满意地提起旅行包,昂着头走出房门。
走到街上,林慧心里开始感觉痛楚。这种痛楚使她的大脑像生了百年铁锈的机器,怎么也运转不起来了。沈冰是纯洁的,她的爱也是无菌的,可是,最后她也改变了。自己呢,当初放弃明海选择肖强,是不是因为肖强的富有呢,自己原来是介于沈冰与小云之间啊,无非比小云活得体面一些而已。昨天像个壳子,人们的灵魂每天在褪壳,直到有一天,你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改变,很难回到从前了。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迎面而来的陌生男人总是把目光扫到林慧脸上,让林慧感觉有一群苍蝇在围绕着她。
许久,一个念头终于闪烁在她空空的脑海里:今晚她想请田教授吃饭。林慧发觉,田教授对她爱慕成了现在成了她身边惟一有温度的东西了。他毕竟和自己同病相怜啊。如果他愿意,林慧也许会在今晚睡在那张散发着猩红欲望的大床上,虽然它曾经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林慧在一个幼儿园门口,停下了脚步。透过铁栅栏,林慧看见衣着鲜艳的孩子们把一个年轻的姑娘围在中间。
姑娘在喊:“我们都是木头人,谁也不许动!”
孩子们停顿了一下,就都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这个游戏让他们太开心了。
林慧想起自己早产的儿子,目光更加痴迷地注视着孩子们。
“老师,那个阿姨哭了!”一个孩子发现了林慧。
林慧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冲老师友好地笑了笑。
“老师,让阿姨也玩我们都是木头人吧,她就不会哭了。”又一个孩子说。
年轻的女老师微笑着望着林慧,然后点点头。
立刻,好几个孩子冲着正缓步走向幼儿园门口林慧飞奔而来。
告诉我你是谁
五年以后,当杨青得知金雨被判死刑的消息,震惊之余,她的回忆自然从这里开始:
博士考试终于结束了,杨青走出校园的那刻,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失落。这种失落不是因为考得不好,恰恰相反,她感觉非常有把握。她立即思索、品味这种失落的根源,很快,她弄明白了:一辈子的考试基本结束,也就是说,她今后很难面对什么考试了。考试对于杨青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刺激、一种享受。从小学开始,一路考过来,期中、期末、小测验,中考、高考、研考,她都象是满怀豪情的战士一样,左冲右杀,斗志(智)斗勇,酣畅淋漓地消灭了一个个试卷上的“对手”。以至于她研究生毕业留校教书后,每次考自己的学生,当看到学生展开试卷的绝望神情时,她都是充满了游击战的快乐。唉,如今,考完博士,难怪她会有失去目标的空虚感。
当一辆乳白色的奔驰轿车停在杨青身边时,杨青正漫无目的地推着自行车,考虑着是回家呢还是去旅行社打听一下去滨海市的旅游行情。
汽车喇叭刺耳地响了半天,杨青有些恼怒的扭过脸。车窗内,一张烤熟的面包一样的胖脸正冲她微笑。
“杨青——”
“张……张海!”杨青认出了对方,“老同学,你怎么胖成这样啦!”
张海是杨青大学同学,上学时,张海是个衣着寒酸的穷小子,在追求杨青的男孩子中,杨青曾经因为张海的追求而感觉委屈——你张海也太不自量力了吧,自我感觉太好了吧?!真是蚍蜉撼大树,缘木求鳜鱼。
张海把杨青带到了刚开业的酒店。从被张海木头人一样拉上汽车,到走进这家闪着金属光泽的饭店,整个过程,杨青有任人摆布的感觉。饭店门口,两个戴着头巾,皮肤颜色让人联想到黑土地的印度人对他俩深深鞠躬,用清晰的汉语说:“欢迎光临——”穿过旋转的玻璃门,杨青听见汩汩的水声,声音来自于大堂中间足有二百米长的玻璃缸,里面,螃蟹、龙虾、蛤贝、鲍鱼,悠然自大地喘着气,浑然不知它们身边,早已经围满了垂涎欲滴的食客。
尽管杨青知道,张海在故意摆阔,这在张海声音嘹亮的点菜声中就能充分感觉到了。在短暂的一顿午餐时间,张海的形象在杨青心目中彻底改变了。在见到张海前,杨青只记得大学时代每次见到自己的那个失魂落魄的清瘦男孩,自卑而且寒酸。但是,午餐后,张海的形象就是个青年富翁,豪气万丈,如日中天,气冲斗牛,牛逼轰轰。——尽管杨青理智上鄙夷张海靠金钱获得的自信心,但是,这种积攒了很久的理智很快被艳羡的情愫冲击、冲淡、冲跨了。服务生的周到体贴的侍奉,光洁的餐具里珍馐的美味,都成了摧毁杨青理智的炮弹。
在独自一个人骑车回家的路上,杨青耳边回荡着张海的话语:“我这次回来,已经注册好了公司,记住啊,给我打手机,这次不算请客,我一定好好请你出去玩一趟,海南、西藏、新疆——都是大学时代你想去的地方啊,你愿意去哪里都行。”毕业七年,杨青曾经多次想和丈夫——已经被提拔为正科长的金雨自费出去旅游,但是,每次都被金雨委婉的否定了。——“我们刚买完房子,要还按揭贷款,你读博士也要花钱……等读完博士吧,好么?”杨青知道丈夫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其实很想很想每年多出去几次。她喜欢出门,当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时,杨青就感觉如同走进考场那样充满了刺激和挑战。在考场,可以任思维任意驰骋,在陌生的城市,可以任身心自由驰骋啊。
当杨青用沉甸甸的大钥匙开防盗门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和丈夫似乎很久没有做那件事了,丈夫最近总是躲在书房,杨青知道,丈夫在上网呢。他们每个人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平时就约定好了,彼此不看对方电脑里的内容。可是,在杨青考试前,丈夫说怕影响她复习,自己睡到书房里了。开始,杨青还感激丈夫的体贴,可有几次,半夜她去卫生间,她看到丈夫紧闭的屋门漏出的一线光亮,隐约的听到丈夫敲击键盘的或疾或缓的声音。
杨青是工作后经学校的一位女教授介绍和金雨认识的,女教授的丈夫正好是金雨的领导。她选择金雨,有一个因素,那就是陌生感。太熟悉了就没有什么陌生、神秘的感觉了,吸引力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大学四年的同学,对杨青都没有什么吸引力。和金雨相敬如宾地交往了一年,彼此都见了对方的父母,他们就举行了婚礼。
金雨身材修长,英俊干练,是经常和大领导在一起的那种公务员。对此,金雨无比自豪。他把和他的主管副市长的合影放大成半面墙大小,挂在家里的客厅墙上。对此,杨青很不习惯。每次回家进门,首先看到的是这幅照片,杨青感觉家里似乎永远拥挤了很多穿西装的陌生男人。但是,这张照片给家里带来的艳羡、吹捧之辞还是略微冲淡了杨青的不习惯。而且,丈夫每天津津乐道的,就是机关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开始,一直如井蛙一样只熟悉校园生活的杨青像听传奇故事一样,她为金雨每天游刃于如此让她伤脑筋的人际蛛网里感到惊讶、赞叹、敬佩。后来,虽然杨青的做听众的热情下降,但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金雨光辉灿烂的前程。
其实,从一开始,杨青对金雨的陌生就没有消除过,即使亲密接触后,杨青仍然对金雨有无形的距离感。
初夜的时候,杨青也激动了一阵子,然后,她就冷静地看着金雨在自己身上忙活,她也很惊奇自己——竟然冷静得像个旁观的局外人。不过,婚后的生活倒也很让杨青幸福:有个人陪着吃饭、聊天,夜晚听见令人惊悚的炸雷,她也不用害怕得蜷缩一团了。
杨青回家不久,丈夫金雨来了电话,询问了杨青考试的情况,告诉杨青他晚上不回家吃饭,然后就挂机了。自从半年前金雨被提升为副处长后,他的应酬就越来越多了。
此时的杨青脸蛋红扑扑的,那是刚才喝了红酒的原因。本来杨青从不喝酒,但是,也不知道这条防线刚才怎么没有起到作用,看到殷红的液体在晶亮的玻璃高脚杯里的诱人效果,杨青就有了很强烈的品尝欲望。张海几乎点了所有杨青知道的名菜:鲍鱼、鱼翅、大闸蟹……杨青忽然觉得,奢侈并不是不好的含义啊,相反,奢侈标志着成功,标志着地位,标志着自信,标志着自由自在,标志着随心所欲。看到自己昔日寒伧的同学如今出手如此阔绰,特别是这个人曾经追求过自己,而自己却没有高瞻远瞩、洞悉未来的慧眼,杨青自然感到了一丝失败、失落、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