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漆黑冰冷的海水,腥臭难闻的就如同怪兽的胃液,在无处可逃几近窒息的时候,我突然伸出手,挣扎着从躺椅上醒了过来。
在这个阳光昏暗的清晨,我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这里是苏州城区的一栋私家宅院,六点半的清晨,外面已经喧闹不已,这里却静的如一滩死水。
我闭眼休息片刻,窗台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蹦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斯文秀气的青年头像,下面是三个黑体大字---书呆子。
犹豫了两秒,我乖乖的按下接听键,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醒了吧?醒了就马上过来,老灯驼子来了,带了些刚捞上来的海底货。”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有生意了,我自然得过去,这觉睡的也不舒坦,不如出去溜溜。
书呆子在苏州西城门头开了家古董铺子,收的东西很有讲究,只收海底货,这海底货笼统地说,就是海里的东西,当然不是那些活蹦乱跳的海产品,而是沉寂在海底深处不知多少年月的东西。
可能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属于偏门,古人丧葬,认的是入土为安,有土才有墓,谁会把自己葬到海里?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心想这行有生意做吗,不要到时来个关张大吉,那我这个做伙计的不得喝西北风去。但做了几个月,就发现这行货源充足,门道也多,可能因为做的是独一份,全中国专收海底货的恐怕没几家,而且书呆子做的时间长,手里关系硬,渠道也多,只要有人捞到好东西,都先到他这里打听价格。
我简单洗把脸就冲了出去,车子开的很快,十几分钟就到了西城门。
这里不得不先说说老灯驼子,这老东西我不止认识,还很熟,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弯腰驼背,听说他这背是出海的时候桅杆断了给压弯的。人看着老实,实际上贼精贼精的,每次送来的东西,正宗的海底货里总要掺点假。
他这样弄,照道理早上黑名单了,不过这老家伙总能冷不丁的拿出一些好东西,所以有时候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生意的都这样,只要不吃大亏,就当送他点棺材钱了。
老灯驼子年纪也大了,很少出门,这次千里迢迢拖着老胳膊老腿赶过来,不是好东西,他犯不着这样。
我急匆匆冲进铺子,一看,就有些失望,屋子中间堆着一堆绿油油的东西,都是青苔,老灯驼子站在边上,手里拎着麻袋,感觉就像个捡垃圾的老头把垃圾倒在了铺子里。
老灯驼子手里举着旱烟,腰里系着一盏八角琉璃灯,擦的比脑门还亮,见我进来,扭头朝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大黄牙。
“哟!二当家的,一个月不见,您瞧着更精神了!”
他习惯叫我二当家的,因为在他眼里,书呆子才是大当家的,而此时这个大当家的正蹲在地上,拨拉着那堆青苔。
我一看,就有些不高兴了,这堆东西要是真收进来,清理工作肯定是落在我头上的,这么一大堆东西,我起码清理到半夜。
“灯爷,您以后再这种一副拾荒老者的作派,这东西我可就直接拒收了。”我道,心想这成心就是和我过不去,晚上我还约了那啥看电影,要是这堆东西真收进来了,电影一准泡汤。
“别,这我可得解释解释,这麻袋装东西确实不雅,我这不是为求个真嘛,人家怎么给我的,我就怎么给拎了过来,要是我捡捡捣捣的,您又该说我掺假了不是。”
“得,怎么说你都是占着理,我也不和你瞎扯,待会要是真收进来了,后面的清理工作你可得帮着点。你就这么一坨的弄进来,我看着都头大。”我看了一眼地上,青苔包裹的很紧实,周围渗出一滩难闻的绿水,估摸着还真是上岸不久。
“行咧!只要您管饭。”
这时书呆子站了起来,估计拨拉了很长时间,站起来后伸了伸腰,“灯爷,这一路辛苦你了,东西我可以收下,但价格估计高不了,这里没几样是我想要的。”
老灯驼子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不值几个钱,还非让我带来,果然白跑一趟。
”抬头看了看书呆子,“大当家的,你看能多给就多给些,实话和您说,我这是帮人带的,想从您这换点救命钱。”
我以为这又是老灯驼子讹钱的伎俩,忍不住问:“谁这么倒霉,要用这堆破瓷烂瓦换救命钱!”
“不瞒二位,这趟我是给老闷头跑的,你们都认识,就是那个整天闷头闷脑,半个月憋不出一句话的老闷头。”
他这么一说,我脑海中立刻就有了印象,这人我见过几面,却没有多少交流,通常见面的时候,老闷头就远远的躲开人群,蹲在岩石上猛抽旱烟。
“人生无常,天有不测风云,屋漏还又偏逢连阴雨。”老灯驼子敲了敲旱烟,乱诌了几句,就开始讲老闷头的事情。
老闷头我是听说过的,他女儿十几岁的时候被海浪卷走失踪,老伴思女心切,落下半疯半傻的毛病。只有一个儿子还算健康,就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老闷头和老灯驼子一样,捕了一辈子鱼,不过老灯驼子为人活络,后来索性上岸倒腾买卖。但老闷头闷头闷脑的,除了打渔,别的也不会,只好继续早出晚归的拼命打渔维持生计。
如今这年头,近海的鱼都被打的差不多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后来有人提议干脆租条大船,出远海捕鱼。
老闷头平时闷声不响,但一听这事却极力赞成,人就是这样,一旦被逼急了,也就豁出去了。后来在他牵头下,竟然有十几个海民踊跃报名,一个月前这帮人就出海了。
中间过程老灯驼子当然不知道,也就无从叙述,但老灯驼子在描述他们回来的时候,用的是悄无声息来形容的,这无疑是个很奇怪的描述。
因为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回来的,也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船,但他们确实回来了。
老灯驼子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回来的人,那天他闲来无事在街边溜达,恍惚间就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老闷头,直觉的上去打了声招呼,那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就匆匆走了。
起初老灯驼子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心想这老闷头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躲着自己啊!但第二天一大早,昏睡中的老灯驼子被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却看到了老闷头无比苍老憔悴的脸。
当时老灯驼子非常吃惊,老闷头的脸毫无人色,惨白的如同一张白纸,而且全身都裹的严严实实。
老闷头他们确实回来了,不过同去的十五个人,只回来五个,在老灯驼子追问下,老闷头用麻木的声音说其他人都死了,老灯驼子还要追问,老闷头却突然跪了下来,从衣服里抖出来湿哒哒的一个蛇皮袋。
“老闷头说他们都病了,拜托我用袋子里的东西给他们换点救命钱,”老灯驼子边说边叹气,“你们也知道我的脾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问清楚,我追问老闷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闷头却抱着脑袋一个劲的摇头,让我不要再问了,知道太多会害了我。我非常生气,也很纳闷,但老闷头那脾性,不想说的就是打死他也白费
。然后老闷头就走了,他说这个月的20号会再过来拿钱。”
书呆子听后,扶了扶眼镜,就问道:“照你这么说,这些东西都是老闷头从海里捞来的?”
老灯驼子点了点头,又快速的摇了摇头,说道:“这些玩意到底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一看就知道是海里的物件,应该是从海里捡来的。”
我对老灯驼子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总觉得这老家伙外表老实巴交,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却也不少,就随口说道:“老灯驼子,你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这些东西该不会是你瞎唬弄来忽悠我们的吧?”
老灯驼子一听就急了,似乎要极力维护自己老实人的形像,在那堆东西里一阵划拉,道:“你瞧瞧,你仔细瞧瞧,这些苔藓,还有这些苔绒,再看看这些青铜上面的沉积物,可都是只有海底那样的环境才能生成的。我骗你,让我死后被野狗分尸。”
我没想到老灯驼子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这小老儿以前脸皮可没这么薄,正想安抚几句,突然一个长满斑驳苔藓的大花瓷瓶倒在地上,朝我这里滚了几滚,直接就停在我脚下。
我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本能的朝后退了几步,瓶子又朝我滚来,我心道:“嘿,还得寸进尺了。”一脚就把它踢了回去。
“轻点,踢碎了你得赔!”书呆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我正想回敬他几句,一看,嘿,大花瓷瓶停了一停,竟然又咕噜噜地滚了过来,直接滚在我脚尖。
“呵呵,二当家的,这大花瓷瓶是看上你了,要不你买下得了,我给你打个折!”老灯驼子趁机就道。
我没理他,扶起大花瓷瓶朝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正准备放手,里面却突然蹿出一道黑色闪电,一下子就盘住我右手手腕。
蛇!
妈的,这瓶里竟然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