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垂发束冠,浓眉短髯,须发皆白,目光烁烁,面目直如中年。高大的身形将朴实的布衣撑起,沉凝的气质自然流露,简单的行走竟给人山岳移动的错觉。
只听萧千山遥声问道:“可是杨凌之女?”
杨素筝强抑欢呼的冲动,恭敬执礼道:“正是素筝。”眉目间的喜色怎么也掩抑不住。
恰在此时,石墙中传来怒吼,伴着土石崩碎之声。萧千山哈哈一笑,对杨素筝说道:“待我先解决了这不长眼的家伙,再好好招待筝儿侄女和两位朋友。”
两位?三人一愣,回头看时,果然不见了秦轩,连同徐啸也一并消失无踪。杨素筝顿时急了,就要去找人。
杨佑一把拉住她,道:“稍安勿躁,徐啸对这里十分熟悉,轩哥儿又聪慧机敏,他们两个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反倒是我们去寻人不但找不到,还很可能会自陷绝境。不如等他们打完,再和萧前辈一起去找。”
杨素筝虽然还是担心,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十指暗暗绞紧,祈祷秦轩不会出事。本来好整以暇坐看黑衣人被虐的心态也变成了焦急的等待。
众人说话之时,萧千山已经食指虚点,石墙内奋力抵挡石枪的黑衣人一阵心悸,下一刻,石枪连带着一层石墙猛然爆开,无数坚硬的碎片充斥了整个封闭的空间。黑衣人把血甲化作高速旋转的血流,借冲击力加强防御,纵然如此还是被激射的石片不断在身上划出道道血线。
黑衣人猛然歇斯底里地狂吼,催动秘术从体内挤出大蓬鲜血,再次丰沛起来的血流全数附着在刀上。他疯狂地挥刀冲刺,一路不知被多少石片穿透身体,却成功地冲到了石墙边缘,千百刀泼水一般挥洒在石墙上,石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黑衣人死死地盯住石墙,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对生命的疯狂渴望。
萧千山目光一寒,充斥石墙中的石片再次爆炸,巨大的冲击完全封闭在石墙之中,如浪潮般来回鼓荡,黑衣人被冲击波反复碾压,鲜血不要钱一般狂喷而出,目光愈来愈黯淡。到了此时他已经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有对生存的执着让他在绝望中顽强地支撑着。
冲击达到临界,石墙崩散成尘,却也将这最后的爆发全部吸收,石墙内外如同两界,里面的剧变竟无一丝可以溢散到外边,萧千山对元力的控制简直是耸人听闻。
黑衣人生机断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汩汩流出,萧千山便袖起双手转身朝三人走来。
翻手天地变色,收招波澜不惊,杨素筝三人叹为观止。其中又以杨佑的感触最为深刻,这样的举重若轻实乃他平生仅见,萧千山神情云淡风轻,一举一动却有莫大气势,让人热血沸腾。杨佑胸怀激荡,兄弟们的惨状犹在眼前,此时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他心中不免快意。
等等……血泊?
杨佑心里一突,猛然意识到不对,刚要出声提醒,就见黑衣人周围散落的血液骤然收缩又崩散,一收一放之间,带动身体迅速前蹿,萧千山愕然回头,探手虚抓,磅礴的元力拉扯住黑衣人。
黑衣人果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周血流猛烈鼓荡,强行挣脱了元力的束缚。他死里逃生已是心胆俱裂,当下不计代价地催动秘术,身形化作血线,眨眼间便消失于青竹之间。
萧千山一记虚抓剥离下许多血液,对黑衣人却已追之不及,只得懊然回头,悻悻道:“小贼狡猾,还真叫他给跑了。”
杨素筝见战斗结束,急忙凑上来道:“千山爷爷,轩哥儿不见了,我们快去找他啊。”显然没把黑衣人的死活放在心上。杨佑欧阳羽两人虽是失望,但也明白眼下找到秦轩比较重要。
萧千山略一思忖,恍然道:“轩哥儿?就是那个很得你爹看重的远房表侄秦轩?”说着环顾四周,问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徐啸呢?”
杨素筝心系秦轩安危,却把徐啸抛在脑后,此刻被人问起才惊觉,当下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道:“他、他也不见了……”
她说话时低着头,灵动的大眼睛却偷偷观察着萧千山的表情。萧千山被她的表现逗笑,道:“小丫头鬼灵精。他们两个一起不见的?”
“好像是一起?”杨素筝不太确定,转头看向杨佑。杨佑接口道:“刚才战斗之时他们都在那里。”说着回手指向徐啸被打飞后的位置,“等到萧前辈战域笼罩,两人就一起消失了。”
萧千山皱了皱眉道:“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随即展颜对杨素筝道:“不用管他,这小子机警得很,在紫篁林里他只要不是迎面遇上强敌就不会有问题,秦轩既然跟他一起也就不会出事,既然得你爹看重,希望他不会拖啸儿的后腿。”
萧千山话里话外都是对徐啸的维护,对秦轩持不信任的态度,杨素筝吐了吐舌头,却因为他的一番解释安心下来,当下不依道:“轩哥儿才没那么差劲,他很厉害的!”
萧千山迈动脚步,笑着逗弄她道:“好好好,秦轩是个厉害的小子,不过比啸儿还是要差上一些。”
杨素筝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摇着他的袖子撅嘴道:“千山爷爷就知道夸自己徒弟,真偏心!”
萧千山先前没注意她的称呼,现在倒是一愣,道:“你爹让你这么叫的?”
杨素筝点头道:“爹在让我寻你的时候说,你现在该是个白胡子爷爷了……不过他当时表情好奇怪。”
萧千山失笑:“这家伙……筝儿以后别叫我爷爷了,我比你爹还小着一岁呢。”
“啊?!”杨素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可是千山爷爷真的像个爷爷,不像叔叔啊。”
萧千山乐了,划了刮她的鼻子:“啸儿是我的徒弟,你要是管我叫爷爷,岂不是要叫他叔叔?”
杨素筝小脸一扬,拉着长声娇憨道:“那~他就是徐大叔了!”
萧千山一窒,发现自从说了秦轩不如徐啸之后小丫头就使劲地胡搅蛮缠,更是决不让徐啸占了便宜。他心思转动,说道:“那秦轩可也要管徐啸叫叔叔了哦。”
果然小丫头一愣,然后果断道:“千山叔叔,我们走吧。”
萧千山哈哈大笑,袍袖一摆,土石纷飞,地上的尸体全部沉入地下,一座无字石碑自地底凸起。杨佑红着眼圈,来到石碑前拔出长剑,手腕急抖间已在碑上留下字句:杨家勇烈。
萧千山看着他做完这些,叹了口气,而后当先迈步,杨素筝拽着他的袖子蹦蹦跳跳,杨佑和欧阳羽最后看了石碑一眼,就快步跟上。一行人且说且行,身影渐渐在密集的翠竹掩映下消失不见。
——
呼——呼——
我不能死——我不要死啊——
血——血——我要血——
沼泽——沼泽那里——尸体——
尸体——有血——我可以——我可以活下去——我可以活下去——
黑衣人跌跌撞撞,却保持着高速的移动,他的呼吸急促而艰难,被无数石片穿透炸伤的身体就像一个破布口袋,若不是修习控血之术,早就流尽了鲜血。
此刻他每走一步都有稀薄的血液喷出,又在他的控制下涌回,千疮百孔的肺叶让他每呼吸一次都像吸入岩浆,这带给他的是巨大的痛苦。他不敢停下脚步,到了现在支撑他的只有执念一般的求生意志,只要心神一松,立刻是死路一条。
不过不要紧了,那片沼泽地里有手下的尸体,他庆幸着,曾经不屑吸取的尸体成了此时的救命稻草。只要吸取了他们的血,就能活下去。
近了!近了!
两个倒卧在地上的黑衣尸体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狂喜、庆幸、愤恨、不甘,这么多的情绪让他的吼声听起来有些怪,像他的人一样怪。
血光乍亮间他身形骤快三分,一股青烟般闪向尸体,人在半空中便已出手,两道血线贯入尸体体内,却没有想象中充沛的血液涌来。
他的心就直直地往下沉,狂喜骤悲的倒错感让他一阵恍惚,不甘心亦不敢置信。
他甫一落地就揪住尸体,触手间已觉不对,待将尸体翻转过来,只见这两具尸体木架为骨,稻草为颅,黑衣外罩,倒还真似模似样。
被愚弄的感觉再清晰不过,黑衣人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暴吼一声,双拳捣入两“尸体”心口,两“尸体”被强劲的力道炸裂,仅余两个六角木片紧贴余势未消的双拳砸在地面。
刹那间“木片”光华闪现,地面顿时变得松软,黑衣人的两拳竟直直没入地下,一股吸力自地底而生,黑衣人使错了力,竟没能第一时间拔出拳头,反而因为用力,整个身体都下陷了少许。
黑衣人情知不妙,连忙催动内气,将身下沼泽爆开,同时借反冲之力拔起身形。
黑衣人大起大落心境已乱,又是身处半空无处借力,徐秦二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