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婉说是晚上去找聂谨言,但她绝对不能是真的在晚上去。
通过她和小福子被传得满宫沸腾的对食事件,足可证明这永孝宫里外,存在着非常不安的潜在因素,她要万分小心。
贴着太阳将要西垂,白日仍在的黄昏傍晚,温小婉同嘉嫔打了一声招呼后,很堂堂正正地从永孝宫的正门走出,向慎刑司摸去。
人不走运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不是过份的说法。温小婉没想到从永孝宫到慎刑司,这没有多远的路上,她竟然会碰到如今正忙着选秀之事的敬事房副总管太监林长海。
狭路相逢,温小婉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啊。错路过去更不可能,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温小婉按宫制与林长海见了一个普通的宫礼,笑道:“好巧,在这里遇到林总管,我们家嘉嫔主子还说,上一次林总管走得匆忙,也没有好好招待林总管,以后有机会,还请林总管多多走动。”
场面上的话,温小婉说得比谁都好听,总是如她名字一般温婉的笑脸,莫明给人一种亲切。
林长海自从知道温小婉和小福子之间的事情后,看温小婉的眼神,就比之前搜查永孝宫时,和善许多了。
“婉儿姑姑客气了,替咱家向嘉嫔娘娘带好,那夜实在叨扰了。”
刺客直到现在也没有搜到,估计着早就混出宫去了。
福华宫门口死的那个眼线,也没有查到半分线索。对方下手实在太利落了,一剑毙命,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门哪派,留下的伤口也是宫中常见的那种侍卫用的剑,依着刺客那种武功,随便拿来一把,相当轻松。
林长海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宋慈,他把尸体翻来复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出什么灵感来,而为什么自己按排到永孝宫外面的眼线,会死到福华宫里,更是让他脑袋短路。
福华宫的主位是和亲而来的古俄国公主喆喆氏,如今被封作顺妃的。
因此长相太过异域风情,比较保守的晋安帝龙耀,一时之间接受无能,翻顺妃牌子的次数和翻肃妃严氏牌子的次数,几乎是等同的。
晋安帝龙耀一个月里,能容出两天去这两位妃子宫里坐一坐,但因为顺妃喆喆氏身份地位的不同,她虽没有长久的椒房之宠,但皇恩一直不断。
特别是在胡虏国大兵犯境玉门关的当口,古俄国对于晋安国的支持就尤其显得重要了。
林长海是晋安帝龙耀的近人,很清楚龙耀对顺妃喆喆氏的态度,最近更有如果古俄国愿意出兵援助晋安国,他就把顺妃的位份再晋一晋的意思,提拔到贵妃位。
这个时候,他的眼线被人杀了,扔在福华宫门口,这事看似很小,其实……有那么点不同意味了。
晋安帝龙耀听到后,又有聂谨言审迅来的关于谦美人刘氏那里的奴才连升的口供,面色沉重,叫他把事情压下来,不要再提了。
这些都是温小婉所不知道的,她那天问过聂谨言,聂谨言只三个字就轻飘飘把她打发了,人老人家是这么说的,“处理了”。
瞧瞧人家说得多么轻松多么没有压力,从永孝宫转移到福华宫,只是换一个宫门口,事情就大有不同。
“林总管客气了,林总管也是公事公办,谁都能体谅的。”
温小婉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把林长海从脑袋上的头发丝到脚底板的毛,全部用新颖的词汇诅咒一遍了。
“婉儿姑姑这么说,咱家心里就宽泛了不少,噢,对了,咱家还没有恭喜婉儿姑姑,不知婉儿姑姑是否有意办上几桌,咱家也好讨杯喜酒。”
喜你个毛啊,温小婉在舌底,已经把粗口爆了出来,
别说她和小福子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这事能值得被提为恭喜吗?要不是暂时打不过林长海,温小婉早就和他翻脸了。
怪不得她第一眼见到林长海,就觉得林长海天生就是属黄瓜的,欠拍啊!
“叫林总管见笑了,都是流言,宫里姐妹弄扭搭了,没有的事。”
温小婉装出一副害羞扭捏的模样来,难得还有绯红爬上双颊,叫哪个人看到,都不会觉得这是‘误会’。
林长海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盯着温小婉好一会儿,才说:“咱家也觉得是误会,依着婉儿姑姑的品貌,就是去选秀,也是压倒一片的姿色啊。”
这话到不是恭维,原主虽是个炮灰女配,但毕竟是爬过龙床的,那模样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只是说压倒一片,却有些过了。
温小婉连忙谦逊地表示,她这种杂草姿色,哪能和选秀的名门淑女比,都是林总管高看了。
瞧着温小婉一再拒绝躲后,林长海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双老鼠眼里,浑浊的目光越发深意难测了。
两个人这么寒暄了几句后,错身而过。林长海带着他的人,奔了前面的乾清宫,温小婉继续前去慎刑司。
拐过前面一个弯,林长海停了下来,叫来贴他身后的小太监陈五,“你跟过去瞧瞧。”
小太监陈五立刻会意,扭身顺原路返回,一路小跑,跟上了温小婉。
温小婉的耳朵极其的灵敏,上一次被林长海的人跟踪,是没有意识到会有人跟踪她,才草草地湿了一把鞋,而且之前那人跟得也比较远,似乎多少会些武,脚步声还轻些,没有那么明显。
这次林长海派来的这个小太监陈五,他才跟过来,温小婉就感觉到了。
温小婉稍稍低垂下去的头,扯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是以她走到慎刑司的侧门,和那里的太监打过招呼说要找小福子,她自己先不进去,要小福子出来见她。
托着她和小福子在宫里流传极广的已经结成对食的流言,慎刑司门口接待她的小太监,看她的目光很复杂,温小婉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描述一下。
不过,除了目光复杂些,这小太监的态度很是和蔼,见温小婉不张罗进来,他快速奔向慎刑司里面,去找这几日里,都在悲喜交加状态中的小福子。
小福子听说温小婉来找他,顿时觉得压力山大,又不敢有半分磨蹭,一路小跑到温小婉等他的地方时,整个人已经如一只风中摇曳的蘑菇头。
这才短短几日不见,小福子这气质怎么变得这么……,温小婉咽了几下口水,难得地皱了一下眉,又眼瞧着小福子要给自己打礼做揖,给自己做全套的宫规大礼,她想到身后跟着的那个林长海派来的尾巴,急忙伸手扶住他,极低的声音说:“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一不是娘娘,二不是你娘。”
他们两个这个动作,因为温小婉的刻意,又加之之前的流言,在躲在暗处的尾巴眼里,显得暖昧又有些急不可奈了。看着温小婉去拉小福子的手,连着他的手,都有一点儿痒痒了。
小福子很想悲摧地喊出一句,婉儿姑姑,您老人家在我心里,不是亲娘,胜似亲娘啊。后迅速地把被温小婉拉在手里的手,颤微微地缩了回去。
温小婉觉得自己一秒钟化身为洪水猛兽,上一次小福子看到她的时候,还不这模样呢。
“你不用怕……。”温小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福子必竟是她入宫以后认识的第一位阶级战友。
小福子汗颜,他到是想不怕,可他控制不住啊。他勉强说话不哆嗦,“不知婉儿姑姑这时候来,是……是找司公他老人家吗?”
温小婉点点头,“他在吗?”
小福子瞧着温小婉这么小心,说话声一直压低,警觉性立刻跟了上来,“司公他老人家还没有回来,应是去了慈宁宫,太后宣他过去。”
这个时候宣聂谨言过去,应该还是为玉门关选帅的事,温小婉觉得她来地正是时候。
“那我进去等他吧,”
温小婉知道慎刑司的规矩,前门是绝对不能闯的,后院关押的都是宫内犯错的宫人们,只有偏院才是他们慎刑司内部人员休息住宿的地方,也是外人惟一可进可出的地方。
“好,先随小的来吧。”
小福子把婉儿让进慎刑司后,跟着温小婉的那条叫陈五的尾巴,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连忙回转他们家主子林长海那里复命。
林长海在听完陈五绘声绘色的描写后,整个人都精分了——虽然他未必有这个功能。
“婉儿那丫头,眼睛是瞎的吗?”
不是他没深沉,实在是这事太炸人神经,他实在忍不住了。
要知道温小婉的掌宫身后、模样姿色、还有那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小福子可有什么手段?连着自己这个品级这个地位的,都没有找到这种对食呢。
上次,仁禧宫好不容易有个宫女透出这个意思,辗转了几次,到他耳朵里。他还悄悄瞧过,NND,那一脸褶子,比他脸上的还深厚呢。
他这个地位,以及皇上赏给他的钱财,若是在宫外面,都可以买一沓妙龄女孩子了,但晋安国的宫规甚严,它允许太监在宫里寻对食,却绝不允许太监在宫外置私产、娶媳妇,更别提是买卖良家妇女,这要是被抓住,是要腰斩的。
别说林长海这种受宠程度,就是太祖皇帝身边那个最受宠的贴身大总管,还曾几次三番救过太祖皇帝的性命呢,直到六十几岁,才由着皇上一句恩赐,准他在宫外置了私产,却仍是不敢有明面上的娶妻之事。
他那个下属陈五也是这么想的,依着他来看,就自己这德性,都比小福子长得强。
林长海摸着自己那拉长版的鼻子,再也不能用‘有意思’这几个字形容这件事了。
小福子不敢把温小婉直接让进他们家聂司公的屋子,那样目标太明显了,他这一身的‘喜水’也就白被人泼了。
这还是温小婉第一次进入慎刑司内部,来找聂谨言的。
在这之前,温小婉从来没有去过聂谨言的屋子,但瞧着小福子这里的摆设,她觉得聂谨言那里,应该也不会太差的,她并不知道聂谨言那屋子,其实是慎刑司所有屋子里,看得最通透的。
温小婉坐在这里,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外面最后一丝余晖,被夜幕吞尽时,聂谨言才回来。
一直守在侧门那里,等着他回来的小福子,见到他后,连忙请安,说是婉儿姑姑过来了。
聂谨言点头,大步向小福子的屋子走去,小福子跟在他的身后,在聂谨言进去后,他苦逼地站在暗处,继续守门。
“这时才回来,还没吃过晚饭吧,先喝口水,”
温小婉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知道是聂谨言回来了,聂谨言开门进来时,她一脸温意地笑,迎了过去。
聂谨言被这扑面来的暖意,熏得微微一醉,板直的眉目不禁松懈下来,弯得眉清目秀了。
温小婉到了一杯温茶,递到刚刚坐下来的聂谨言的手里。
“你怎么过来了?”聂谨言喝了一口茶,把茶碗捧在手心里,没有放回到桌面,“这几天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吧?”
温小婉莞尔一笑,“我有什么麻烦,你还能不知道吗?”
林长海在永孝宫设了眼线,聂谨言难道会不设?只会设得更早罢了。
“我那儿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两个人谁也不提这传了满宫的流言蜚语,仿佛根本没有这件事的发生。
温小婉把他们家主子嘉嫔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人事关系和聂谨言提了一遍,聂谨言很认真地听,听完后才发表他自己的意见,“靖王爷是圣上信得过的,但靖王爷……他连早朝都不上的。”
“为什么?”这事。温小婉并不知道。
晋安国国法有规定,但凡领晋安国奉禄、够得品级的臣子,必须都要早朝,除年老体弱者,可酌情体谅。
这事说来好笑,聂谨言却还能一板一眼地说:“早朝有的时候朝议过长,会超过一个时辰,这打扰了靖王爷每一个时辰换身衣服的习惯。”
“啥?这就可以不上早朝了?”晋安帝龙耀未免有些太好说话了吧。
聂谨言无奈地点头,“若是有违这个习惯,靖王爷会克制不住昏倒的,连续整整十天在早朝上昏倒后,圣上念其体弱,给了免早朝的特权。”
其实是晋安帝龙耀实在忍受不了靖王爷每次昏到后,都要带来满朝堂的震动,连着请御医叫抢救的,太耽误时间,也影响朝议。
反正有靖王爷在,和没有靖王爷在,朝议的结果都差不多的——靖王爷的眼睛,永远盯在大臣们的衣服上。
靖王爷已经几次上本提奏,晋安国朝臣的朝服制式太老,颜色花样太陈旧,应该推陈出新了。
晋安帝龙耀以国库空虚、暂缓提议,强着把这件事摁了下来。
靖王爷仍不死心,还在朝下奔走,联合大臣们,让他们自掏腰包换朝服。
那阵子,大臣们见到靖王爷,就和见到瘟神似的,都躲着走。深深觉得皇上免了靖王爷的朝议,真是最伟大最英明的决策。
“那……那是指不上了?”
温小婉有点惋惜,情绪有点低落,她还以为这事挺好的呢。谁知道靖王爷竟然是这么不着调不靠谱的。
聂谨言不忍看她垂眉低目的样子,“也未指不上……。”
温小婉又来了精神,扒着桌沿,瞪大着水灵灵的眼睛,看聂谨言,“还有办法?”
“嗯,可以给靖王爷派个军师,”由着温小婉的套路,聂谨言瞬间被灵感的涌泉,带到无法无边的地步了,“再派一个当今圣上同辈的,身份和本事,都叫对上放心的,不就行了吗?”
温小婉一时跟不上聂谨言的思想,伸出手指,摆了一对兔子耳朵的造型,“两个王爷?”
“是啊,两个王爷,”聂谨言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温小婉的额头,揉乱了那里一齐的流海,“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
一直等聂谨言回来,温小婉确实还没有吃,聂谨言一提,她连连点头了,呲出一排可爱晶莹的小白牙,还有嘴角边两颗并不明显的小酒窝。
聂谨言最喜欢看温小婉这副乖巧又天真的样子,连着他自己好像也能跟着天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