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一直都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陌越的样子。
那一天是她的及笄礼,樱木盛开,枝杈间缀着点点粉红色的樱瓣。漫天的雪花夹杂着扑面而来的血色风暴,砸在她的心上。
“公主,快逃……”
“我的儿……快逃……”
“跑啊……”
泠然踉踉跄跄的跑向宫外,一具一具的尸体为她铺出一条生路,她在生路的尽头看见那个男人。
他一身布衣,嘴角勾着笑,剑眉星眸,在铁甲血色乱世中太过耀眼。
“阿沉,你果然不负朕的期望。”
那跪在他脚下的男人一身铠甲,脚下踩着的是她的父皇,她的哥哥。
然后陌越看了过来,嘴角轻轻勾起,“齐国的人吗?你过来。”
泠然只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般的向他走去,耳边是母后临死前的话语:
“雪樱,跑出去,活下去……替你父皇报仇……你记得你是齐国人!”
可是母后,我如何跑的出去……这男人的手里?
“不如跟我走吧。”
我怎知那一眼就是一辈子。
————
“皇上!那泠然是齐国余孽!女人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你怎可留下她?”酒沉沉着脸,人未到殿声先到。
陌越穿着明黄色龙袍,挑眉勾唇,邪邪的笑,“阿沉,你担心的我都知道。放心,我有分寸。”
“分寸?你有分寸还让她祸乱后宫?”酒沉咬牙切齿,陌越笑眯眯的脸让他一拳打到棉花般的无力,“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在后宫做的那些事!”
“阿沉,你莫要逾越了。”陌越看他一眼。
酒沉眉目一沉,他们从小出生入死。他为他斩尽绊脚石,铺下平坦的皇位之路,如今为了个女人,竟然说他逾越?
“好,她不走,我走!你莫要死在女人身上!”酒沉披风一甩便转身离去。
迎面便看见大步闯进来的泠然,竟然都不用通报就进来了。
泠然垂了垂眸,凑在陌越的身边,亲昵的挽着他臂弯,“阿越,我是不是惹你们不开心了。”
“不碍事,兄弟嘛,打一架就好了。”陌越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的宠溺,“怎么来找我,想我了?”
泠然抿了抿唇,“你那位宠妃,兰贵人,被我打了一顿。”
“哦?她怎么惹着你了?”
“她说我没名没分跟在你身边,说我是……烟尘女子。”泠然说完这句话便不敢看他,心脏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他会怎么说……会给她名分?会不会发现她的意图?
然后她听见陌越平淡的口吻,“那泠然想要名分吗?”
来了!
泠然抬眼看他,却发现那双桃花眼里毫无波澜,她心底一沉,而后笑颜如花:“当然想,我想告诉天下人,我们是一起的。”
陌越勾了勾嘴角,眼底似深海沉渊,一片看不见的凉薄。
良久,他说好。
万俟3年,齐国质子泠然因怀上龙子晋封皇妃,赐封号——樱。同日,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酒沉自请调离了京城,据守边疆。
万俟4年,樱皇妃流产,皇帝震怒,查明为皇后所为后将其废掉。从此,后宫樱皇妃一人独大。
万俟7年,樱皇妃诞下龙子,皇帝散尽后宫,晋封樱皇妃为后,立其子陌晨升为太子。次日,皇后亲临边疆,恭请大将酒沉回城。
万俟22年,皇后怀上龙胎。同月,叛军暴动,大将酒沉镇守南方,将其击退,僵持不下。
万俟23年,皇后诞下一女。叛军首领亲临沙场,诛杀酒沉,持续了九月的战争结束。
十日后,叛军三十万兵临城下,皇帝陌越领五千精兵死守长安都城。
皇后……出城。
————
城门开了。
逐渐放大的门缝中,泠然看见了那个背影,一如当初她跟在他背后看的一样,挺的很直,可以是任何人的依靠。
泠然细细喘着气,她的发丝和衣裳被雪花打湿,手脚已冻的毫无知觉,发白的嘴唇哆嗦着。
来得及,太好了。
泠然的笑僵在嘴角,她看见南陵痕高高举起的剑。
“住手——”
尖叫声被翻滚而来的历风淹没,门完全的敞开。
“泠然,你来了。”
南陵痕笑开来,朝泠然伸出手。泠然大脑一片空白,她赤着脚走过陌越身边,不敢看他一眼。
他留在她的身后。
她怕他的眼神,怕他的言语,怕他……恨她。呵,真是可笑,她不也恨了他二十多年么。
“泠然,你刚才为什么让我住手?我杀了他,仇就报了啊。”南陵痕眨巴着眼睛,像个无辜的男孩,下一秒,他双眼便危险的眯起来,死死盯着她,“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他了?你不想他死?”
泠然光裸着的小腿感受到陌越呼出的热气,她扯出笑,“怎么会……”
“好,那你亲手了结他吧,也算是为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划下句号了。”南陵痕又笑起来,一如以往干净阳光,眼底却是血色的暴戾,残忍。
想让她亲手了结过去,就等于让她放弃所有,他不信她。
泠然闭了闭眼,伸出的手仿佛有千斤重,那把剑上有血,还余着滚烫的温度。
“来,杀了他,然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南陵痕贴在泠然耳边亲昵的说。
“……好。”
“我想和他单独说会话。”泠然接过剑,眼前只有那个男人,“毕竟让他知道事实,折磨他的精神,不是更好吗?”
南陵痕满意的点头,“好。”
待南陵痕回到队伍前,泠然才回首看他,她拖着剑向前走,短短几步路,伴随着剑碰在地上的声音。
她在他面前站直,俯视着他。
陌越吐了口浊气,缓缓抬头,血从头顶留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你怎么来了。”
泠然张了张口,无言。
陌越勾了勾唇角,如同她第一眼见到的那样,他看着她的双眼,眼中盛开了繁华。
泠然死死咬住嘴唇,尔后笑道,“阿越……你也有今天。”
“怎么,很震惊啊?你记得二十年前你灭诸侯一统天下,诸侯国里有一个叫齐国么?我便是齐国你漏下的唯一一个皇室……齐国最小的公主。呵,酒沉杀了我一家上下,所以他该死,可那却是你下的令,你是罪魁祸首。”泠然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你也该死。”
“……是么。”陌越抬眼看她,被血浸透的发丝遮去他眼中的神色。
对,就是这样,恨我吧……恨我吧,不要让我舍不得杀你。泠然自嘲的笑笑,“是啊,我改姓埋名在你身边潜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成王败寇我懂,斩草除根我也懂,可你不放过任何一个皇室。连妇孺孩童你也不放过……陌越,你说你该死不该死?“”
”我确实该死……“陌越的声音平淡的毫无波澜,没有一点喜怒,”所以现在杀了我吧,那样你就再也不用忍受我了。“
明明一切都如自己心中所想,她可以杀了他,报国仇了……为什么心还是纠的厉害?几乎痛到五脏内腑里去。陌越,陌越,你真是死也不肯放过我,你叫我如何解脱。
身后是南陵三十万军队的灼灼目光,终是没有眼前这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的鲜血来的滚烫。
”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