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苑里灯火通明,苏三太太还未歇息,在花厅的椅子上坐着,手里的茶盅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细瓷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到润璃进来,苏三太太眼前一亮,招招手叫她过去。
“璃儿,高太太来信了。”
“高太太?”润璃脑袋里一时没有拐过弯来。
“就是那个两江总督高太太啊!”苏三太太慈爱的摸了摸润璃的头:“她想接你去应天府住几天。”
“去应天府住几天?却为何事?”
原来高公子回应天以后,病情好转了很多,可是最近两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着了凉,又发起高热来。高太太着急了,赶紧修书一封,送到了杭州府来请润璃过应天府去为高瑞复诊。
“璃儿,你意下如何?”
润璃想起了杭州诗会上高公子那挑逗的话语,心中有点不悦。
“母亲,如果我不去应天府,父亲的仕途会有什么影响吗?”她蹙起眉尖,指尖无意识的在苏三太太的手背上划着圈圈。
“若是你不想去,娘和你爹都不会强迫你去的。”苏三太太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到:“可是人家毕竟都写信到我们家来了,不去实在也叫高家没面子,以后说出去别人也会说我们苏府没有仁义。”
“母亲,女儿就去趟应天府就是了。”
“乖璃儿!”苏三太太握住润璃的手:“那高家派了几个妈妈过两日来接你过府,你这两天收拾下,看看要带谁过去。”
换个角度看问题,免费应天府一游,听起来也不错。
想到这里,润璃心情舒畅起来,带着吴妈妈和丫鬟走出了牡丹苑。
走到梨香院不远的地方,突然一棵树下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饶是葱翠胆子大,手上的灯笼都晃了几下才静下来。
那黑影跪倒在润璃面前:“求三姑娘赐点止血药给夏茉吧!”
听那声音,却是四姑娘苏润珏的丫鬟秋枫。
苏润珏原来和二姨娘一起住在杏花天的时候有四个大丫鬟,春兰夏茉秋盏冬凌,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银子,搬来梨香院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大丫鬟,二姨娘自己留了秋盏和冬凌,苏润珏就把小丫鬟里升了两个上来,改名秋枫和冬霜,勉强凑满了四个大丫鬟的名额,可究竟秋枫冬霜还是小丫鬟子,平素做事情不得力,贴身服侍的还是春兰和夏茉。
“止血药?”润璃唬了一跳:“夏茉怎么了?”
“刚刚四姑娘用簪子扎了夏茉的手,一直在流血呢……春兰姐姐要服侍姑娘歇息,派了我在这里候着三姑娘,想问三姑娘要点止血的药给夏茉搽着。”
润璃身边几个丫鬟都露出了一丝惊骇的表情,物伤其类,眼睛也悄悄的红了一圈。
“那你跟我们去含芳小筑罢!”
润璃加快了步子赶紧回了院子,吩咐葱翠和黛青去找了止血的药粉和防止感染的草药跟着秋枫悄悄儿的去梨香院帮夏茉处理伤口。
不久后葱翠和黛青就回来了。
“怎么样?严重吗?”润璃关心的问。
“还好,那口子不是特别深,只是夏茉这些天手都不能沾水,以后说不定还会留疤呢。”黛青惋惜的摇摇头:“四姑娘也忒狠心,这也能下得了手去!”
“究竟是为什么要这般发落夏茉?”润璃脸色也是一暗,想到了那个素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长得温婉可人的夏茉。
“听春兰说……”葱翠凑了过来:“大姑娘屋里头的宝琳和夏茉在廊上闲聊看着姑娘你去了牡丹苑,宝琳就和夏茉说羡艳我们命好,跟了姑娘你,这话不巧被四姑娘听去了,就发着脾气说夏茉眼里没有她,是个捧高踩低的货色,后来就……”
润璃听得心里黯然,没想到苏润珏竟然如此下得了手,不过只一句丫鬟间的玩笑话,也能借这个由头这般发落自己的大丫鬟!
“姑娘,春兰还和我们说了一句话呢!”葱翠眼里全是八卦的信息:“你可想知道那四姑娘为何最近变化如此大?”
润璃的心突突一跳,看着葱翠调皮的眼神,她佯装沉下脸道:“听到什么还不快快说出来,难道还要我拿簪子来扎你几下?”
“哎呀哟,我的好姑娘哟!你今晚怎么也这般心狠手辣!”葱翠笑着跳开一步:“春兰说四姑娘打着主意想记到太太名下,到时候就是半个嫡女了!”
“我呸!”吴妈妈早已忍耐不住,一口啐了出来:“做她老子娘的春秋大梦!太太有自己的亲生闺女,何苦再养个庶女记在名下?还想来分我们家姑娘的嫁妆不成?惯会兴风起浪的,也不看看自己够格儿做嫡女不?”
润璃笑着推了推身边的吴妈妈:“妈妈何苦这样恼怒?没由得倒气坏了身子!记不记到太太名下,太太自己会有考量,岂是她们娘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再说就算记到太太名下,不拘多一副嫁妆,难道还能真的把我的亲娘分了一半去不成?”
吴妈妈听了大力点头:“姑娘是个明白人,却是我糊涂了!只是遇着这样的事情我心里就不舒坦,心比天高的还想爬到云端上去,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去!”
“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家都受了惊吓,又累了一天,都赶紧梳洗歇息去罢!”
躺在床上,润璃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来到大周朝这么久了,一直过着温馨平淡的小日子,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危机,可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忧虑,原来一切都不是像自己计划中的那样有条不紊,不时就会有意外跳出来打破这平静的轨迹。
那个神秘的许公子,奇怪的追杀,媚眼如丝的薛秋娘,风雅楼的大火,似乎这一切都有某些联系,是不是自己已经受到了牵连?
第二天去给苏三太太请安的时候,润璃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昨晚风雅楼里有两个食客为了薛秋娘的一笑竟然互相揪打起来,却不慎失手打坏了一盏油灯罩子,那灯被打翻,里面的油全部洒了出来,不巧三楼上掉下一盏明当瓦灯,当即就烧了起来,那风雅楼的桌椅皆是上好松木所制,但又是最易燃的,不一会便是火势冲天了。
“唉,当时里面的食客争着往外面逃,一时拥拥挤挤的,竟然互相踩踏,死了不少的人呢。阿弥陀佛,真是可怜。”苏三太太闭眼诵了一句佛号,似乎心里安心了些。
润璃听得分明,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不知那许公子是否已经逃过此劫?
想了想玄黄和玄武,她心里又释然了,他手下个个身手不凡,想来他定已经逃脱了。
苏三太太看着女儿有点心不在焉,捏了下润璃的手心:“璃儿,怎么了?”
“许是昨晚歇息得晚了,今日起来觉得有点困倦。”
“那还这么早来请安?不多歇息会呢!”苏三太太嗔怪的看着润璃,眼里全是关切。
旁边站着的苏润珉和苏润珏看着这场景,心里的嫉妒已经无法按捺得住,特别是苏润珏,一心想谋那半个嫡女的位置,看着苏三太太和苏润璃如此亲昵,更是满腔愤恨。
“四妹妹,你怎么精神也这般不济?”苏润珉自知比不上苏润璃在苏三太太心里的位置,转过脸来开始挤兑苏润珏。
“哪有精神不济?”苏润珏连忙矢口否认:“大姐姐看错了罢?”
“我倒想不看错,可四妹妹眼睛下面那圈黑影儿可是用粉都盖不住的!”苏润珉得意洋洋的说:“昨晚四妹妹西厢那边好大的动静!”
听到这话,苏三太太抬起眼来,飞快的看了苏润珉和苏润珏一眼,那眼风儿很犀利,姐们俩似乎感觉到了冰冷的凉气。
“润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苏三太太闲闲的拿起茶盅,眼睛盯着苏润珏,不肯放松半分。
“回母亲的话,是夏茉不小心打碎了润珏最喜欢的茶盅,润珏一时没能控制住心性,处置她的时候做过了点。”说话之间,盈盈的泪水就充满了苏润珏的眼睛,她本来长得就随了二姨娘,现在看着,一双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一对瞳仁黑亮亮的在泪水里轻轻的浮动,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做过了些?”苏润珉可不想让她这样避重就轻的逃过:“四妹妹,你的丫鬟都跑去三妹妹那里求药了,可见得做得太过了些罢?”
“你……”苏润珏听到苏润珉毫不留情的步步紧逼,气得脸都涨红了,眼眶里的泪水汪汪的,一波又一波。
“究竟怎么一回事情?”苏三太太很不满意,指了指苏润珏身旁的春兰:“你来说说。”
“是,太太。”春兰低着头站到了苏三太太面前,一五一十的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苏润珏想记在太太名下的打算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苏三太太望着苏润珏的眼里全是讥讽:“就因为夏茉羡慕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你竟然就这样肆意妄为?”
苏润珏绝望的看着苏三太太唇边那抹嘲笑,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的春兰,一脚就踢了出去:“你这个不省事的,惯会胡说八道!”
“姑娘,太太问我的话,我只能照实儿说,奴婢不敢欺瞒太太!”春兰被苏润珏出其不意的一脚踢到了地上,哀哀的看着她,只是心里却异常欢喜,踢吧,你多踢几脚让太太知道你是多么跋扈,自然会派人来更好的管教你!若是你能自己向太太开口说不要我再做你的贴身丫鬟,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是在做什么!”苏三太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润珏,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你反正又不会想把我记到名下,你又算我哪门子的母亲!”苏润珏高傲的一抬头:“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请问太太又想如何处置我?”
“好好好……”苏三太太冷笑一声,既然这个小的比大的沉不住气,公然在这么多奴仆面前来挑战她的权威,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母亲,那你就搬去和你那个低贱的娘一起到杏花天里面住着,丫鬟什么的也不要带过去了,反正你娘那里还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足够服侍你们两个了。”苏三太太顿了顿:“以后你也不必向我来请安了。你和你娘就到杏花天做针线来换钱用,苏府可不养闲人!”
苏润珏看着苏三太太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突然没有了底气,但却还是很倔强的一昂头:“我就不相信父亲不会不管我们!”
苏三太太冷笑一声:“那你且等着!”
她转头吩咐夏妈妈:“你现儿把四姑娘架到杏花天去,那院子给我封了!派几个靠得住的老妈妈去守着,除了派小丫鬟去送饭,其余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那院子!”
然后又对春兰道:“你去把四姑娘的东西收拾下送去杏花天,总不能说我这个主母心狠,连衣服被褥都不让她带走!”
苏润珏这才真正慌神了,夏妈妈已经和一个粗使婆子冲了过来扭住她,无论她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两个婆子的手掌。
“母亲,我错了,呜呜呜……”
苏润珏越来越远的哭声让苏润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看着苏三太太脸色仍是黑沉,讪讪的不敢说话。
刚刚被踢倒在地的春兰已经爬了起来,欢欢喜喜的跑回梨香院去收拾东西了。
润璃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自己是苏润珏,在明知苏三太太很强势的情况下还要冲上来拼杀,那不是典型的和自己过不去吗!
待到苏润珉带着丫鬟仓皇逃去洗玉斋学规矩后,润璃把苏三太太按回了座位:“母亲,要少生气,生气容易变老!”
苏三太太伸手摸了摸脸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这样做不太好罢?”润璃替苏三太太捏着肩膀,小心的问:“若是父亲知道了,母亲该如何应答?”
苏三太太拍了拍润璃的手道:“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就是你父亲问起,我只消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她望了望门外,恨恨的说:“我只是让她知道我不是一个没脾性的泥人儿,随她们娘儿俩能搓圆打扁的!不把她关到没了脾气,那我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苏府主母位置上?”
院子里的花朵寂寞的开着,润璃暗自叹气,那位娇媚的四妹妹,恐怕也得像这院子里的花儿一样,寂寞的在那杏花天里开上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