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笺,普通得扔在地上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第二眼。
可就是这么一张信笺,却让苏大夫人惊得变了脸色,坐在那里望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如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
良久,她才抖抖索索的捡起那页信笺,放在眼前又看了一次,没错,上边写得清清楚楚,送一万两银子做封口费,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个重要的把柄,堂堂苏太傅的孙女,竟然上酒楼会情郎!
眼前一片漆黑,苏大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转来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云妈妈蹲在一旁,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这如何是好?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云妈妈捏着那张信笺,惊慌失措。
“还不是玧儿那个糊涂孩子!明明白白人家设的一个局,她倒好,一头扎了进去,幸好还没有失身,若是失身,那也无可挽回了!”苏大夫人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别人破坏玧儿的好事,玧儿是一定要稳稳当当的嫁去两江总督府的。”
“若是他们得了甜头不放手,那又该如何?”
“妈妈,你只管放心,只要玧儿去江南的船只一开,我自然会安排人去下手,斩草除根。”苏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若是他们这般不识相,痴心妄想着我们苏府是吃素的,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云妈妈担忧的看了看苏大夫人,慢慢的站了起来:“夫人,那些人什么时候来拿银子?”
一提到“银子”这两个字,苏大夫人的心痛病又犯了:“哎哟哟,一万两呐,这些狠心的贼子,怎么就敢开口要一万两!”
苏老太太是最狠心的,开口就要了三万两,方才那些管事们拿走了四千两,玧儿置办嫁妆,怎么着也得花上五万两。对了,还有春兰那个贱婢,苏大老爷一次就从她这里拿了五千两帮她去添置东西,掏这笔银子出来的时候是她最心痛的一次,竟然要拿钱给姨娘去买头面首饰,她什么时候这样窝囊过!可是苏大老爷看着她那不情愿的模样说:“你不想给也行,那我在下半年的进项抽一半给兰姨娘去花费,也用不着到你这里要钱了。”
听了这话苏大夫人几乎要发疯了,下半年进项的一半给兰姨娘,那是多少银子——薪俸是不指望的,那是骗骗老百姓装门面的,私下的银钱往来,都没一个总数,反正比五千两银子不知道多了几倍。听着苏大老爷的威胁,苏大夫人极不情愿的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出来,看着苏大老爷塞到春兰手里,那贱婢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苏大老爷,甜甜的说:“谢谢老爷赏赐。”那个声音甜得让苏大夫人反胃。
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飞走了。苏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小匣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刻也不敢松手,仿佛一松手,那匣子里的银票就飞长出翅膀不翼而飞。
第二日,有个年轻人来拜访苏大夫人,自称姓李。
苏大夫人听着管事妈妈来回报,大惊失色,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云妈妈:“你去把他迎进来。”
松柏园的主院很静,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苏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便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长得挺清秀,穿着既不豪奢也不寒酸,他站在那里,眉目疏淡,脊背挺直,一看便知身上有些功夫,而且和苏大夫人想象中的猥琐形象根本挂不上钩来。
“给李公子奉茶。”苏大夫人面无表情的吩咐丫鬟,等着丫鬟端了茶上来,苏大夫人就把丫鬟全遣走,只留了云妈妈在旁边伺候着。
“李公子找我可有事情?”苏大夫人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恨不得手里有两把刀子,左一刀,右一刀的把他剁碎,看到他淡淡的笑容,尤其觉得刺眼,恨不能把他那张假笑的脸孔撕了下来。
“难道是我昨日那封信没有写清楚,还是苏府的人都不认识字呢?”那位李公子挑了挑眉毛道:“要不要我再写一封给苏太傅去看看?他定然是识字的。”
苏大夫人听了心里一阵紧张,若是这事情给老太爷知道了,苏润玧的婚事黄了不说,依着他的性格,为了维护苏府的清名,肯定会把苏润玧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不会让苏润玧做的丑事影响到苏家的名声。
“苏大夫人,若是我写信给苏太傅,贵府的苏五小姐就别想出嫁,只能出家了。”李公子弹了弹袖子,笑着道:“当然,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例如那个水月庵里就有不少姑子和我相熟,倒和出嫁没有什么两样。”
“好一个无耻之徒!”苏大夫人气得两眼发黑,几乎都要晕倒过去,但是想到玧儿,她只能支撑着,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位姓李的公子。
“可是你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无耻之徒,若是大夫人舍不得这一万两银子,还有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那就是我遣媒婆来贵府提亲,反正贵府的五小姐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想不承认也没办法,五小姐可还有好东西在我这里呢。”
前厅的门关上了,所以那李公子肆意的笑声响起时,在这件屋子里边引起了回声,一点一点的撞击着苏大夫人的耳膜,扰乱着她的心神,李公子的脸在她面前忽远忽近,一会儿很清晰,一会儿很模糊。
“你别笑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苏大夫人用力压住自己的头部:“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若是你能做到,我定不会说多话,爽爽快快的把银子给你。”
李公子止住笑,看了看苏大夫人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说说看,若是容易做,那我倒也可以顺手帮你做了。”
“我要你去绑个人,把她卖到青楼里。”苏大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那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你对付她绰绰有余。”
苏大夫人那扭曲的表情让李公子看得一惊,不知道是谁和这位夫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她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杀掉一个女子,只是让她少活几十年而已,而把她卖到青楼,这对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个人是谁?”
“我的九侄女苏润璃,三房的嫡女,今年才刚满十三岁,你不会说连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子都对付不了罢?”苏大夫人嘴角拉出一个讥讽的笑。
“那你可以放心,二十三岁的我都能对付,别说是十三岁的女娃子。”李公子阴阴的笑了一下:“那好,我答应你,可这银子呢,总要加点罢。”
苏大夫人咬了咬牙道:“今日我给你六千两,你把事情办妥当了我再给你六千两,一共一万二,你觉得怎么样?”
李公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苏大夫人,我且相信你一回,你先把六千两拿出来,接下来我开始布置该怎么样做,你就等着听我的消息好了。”
见他答应得爽快,苏大夫人也点了点头,拿出六千两银票叫云妈妈交给他,然后客客气气的把那李公子送了出去,望着他的眼神很慈祥,就仿佛在看一个世交之子一般。
那李公子出得门来,回头看了看苏府,朱门大户,原来里面竟然这般腌臜,一个伯娘居然请外人来谋害自己的亲侄女,说出去都匪夷所思。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十三岁的孩子能对她有什么威胁?为什么非得积心处虑去对付她?但是作为他们这样的人,不必要有同情心,只能按雇主的要求办事,那位苏家九小姐,只能怪你命不好,遇到一位这样狠心的伯娘了。
五月初十,经钦天监推算乃是一个黄道吉日,是日,公主府的明珠郡主奉皇太后指婚懿旨,嫁给了四皇子为正妃。
那日,京城人潮如涌,民众皆涌上街头看这次盛典。四皇子乃中宫嫡子,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娶了承平公主的女儿,亲上加亲,这倒是一桩美谈。无数京城贵女看着明珠郡主远去的坐辇,一边感叹明珠郡主命好,嫁妆都有一百八十抬,一边又暗地里欢喜,终于去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绝不可能是陆明珠了。
明珠郡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辇中,四边垂下喜庆的红纱,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团朦胧的火红里,大街上有人追着步辇跑,争着看新娘子,分明没有看清楚,都有人在惊呼:“四皇子妃好美!”
是,她今天特别美,可是又能如何,她这般的美貌却不能给韬哥哥看到,甚至连气气他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正在西北军营里,和京城相隔千里之远。或者就算他还在京城,也许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因为他心里就只有那个苏润璃!明珠郡主想着这些事情,心就纠结起来,手掐进了柔软的坐垫,都快扯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来。
由喜娘扶进洞房,明珠郡主卸了妆坐在床头等着许允炆进来,桌子上那对龙凤花烛喜气洋洋的燃烧着,照着屋子里一片暧昧的暖色。
抬头看着那对龙凤花烛,明珠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悲伤,龙凤,意味着自己和炆哥哥要做夫妻了,可炆哥哥只是自己的哥哥,自己怎么可能和他行夫妻之事?皇太后、皇后、母亲都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大家还是逼着她嫁给炆哥哥?
许允炆走了进来,当他的手伸出来想抚摸明珠郡主的脸时,她却轻轻的避开了,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他看到明珠郡主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炆哥哥,我只把你当哥哥,我不愿意。”
本来该生气的,不是吗?谁会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心里记挂着别人?
可是允炆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似乎没有那种恼怒的感觉,他对明珠温存的一笑:“那你一个人睡大床吧,我到小榻上躺着就行了。”
明珠郡主擦干泪水,对他嫣然一笑:“我知道炆哥哥最好了。”然后脱掉外衣,拉过被子,毫不客气的把那张大床占据,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许允炆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就睁着眼睛听着那边明珠郡主悠长的呼吸,还有偶尔说的一句梦话,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也很羡慕明珠郡主的直率坦白,这是自己始终没有拥有过的一种东西。
龙凤花烛一直燃着,红色的蜡泪慢慢从上边流了下来,堆积在下边,形成了层层堆砌的云梯,嫩红中带着点半透明的神秘,就像那日风雅楼外边的灯笼一般,悠悠的在风中旋转着,摇摆着,一点点暖暖的黄色里映出润璃的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
一个月后,六月初十,陈国公府七小姐和苏太傅六小姐同日抬入祈玉宫,虽然没有上次明珠郡主的排场大,可依然也受到了众人的关注,大家都在猜想,今晚四皇子到底会进谁的房间?
苏润珉低头坐在床上,身姿端正,经过宫里姑姑们一个多月加强型训练,她已经能够做到“尚可”的程度了,但她现在这颗心却不如外表那么安静,一直在躁动不安。究竟四皇子会进谁的房间?她深深知道,今晚他的脚踏进哪间厢房,这祈玉宫的风向自然会转向哪边。
陈七小姐住在院子的东边,苏润珉住在西边,宝珑被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刚刚伸出脖子,便看见东边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丫鬟在那里探头探脑,两个人一对脸儿,互相尬尴的笑了一下,又把眼睛投向了院子门口,那边来了一群人,许允炆被拥簇着走了进来。
他在院子中间站着停了下,然后大步朝宝珑这个方向走过来,宝珑心中一喜,悄悄退回屋子里,对苏润珉说:“姑娘,四皇子过咱们屋子这边来了。”
苏润珉听了,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是夜,许允炆宿在西边,屋子里春意盎然,陈七小姐那边,红烛高照,只是她一人独守空房,呆呆的看着那对蜡烛流下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