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不断渗透、延伸,纯白从此不再属于它。
莫枢枯瘦的身体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原本耀眼鲜红的头发失去光泽,清澈的双眼蒙上一层迷雾。不知不觉,他的双眼已模糊,看不清眼前事物,看不清谢炎的模样,耳朵也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围巾掉落一旁,伸手去抓,无论如何努力也够不着,最后索性放弃,手挪到胸前衣襟,掏出一个小瓶子捏在手心。
“这个……给你……”
谢炎在听莫枢讲述“故事”的过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他取过,一瞬间的沉重感令人诧异,掂了掂,重量还是能够接受的。
小瓶子被捏在掌心,给人一种奇怪的、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谢炎知道,这个小瓶子是乔白虹用魂石提纯了五万年的东西,能封存灵魂使之不消散。记得在莫枢的讲述中,魂石瓶子乔白虹并没有交给他,怎么会在他手里?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这个不详的东西从第一眼见到浑身都不舒服。
本来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却见莫枢磨磨蹭蹭道:“我……不能告诉你。”
谁稀罕!
谢炎偏过脑袋不满道:“这种东西还留着它干嘛?”手中小瓶却捏得紧紧。
莫枢摇头,关于此事只字不提,还似乎很害怕谢炎生气般无辜地盯着他。
不要这样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谢炎心里怒吼,话到嘴边却蔫了,看着莫枢几乎随时都有可能逝去的躯体,泪水哽住了喉。他很想骂死莫枢这个混蛋,早一点不出现,让自己受了那么多苦,然后拖着快要死掉的身体可怜巴巴地奢求原谅。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若是早一点出现,该多好……
“是我……对不起你……母亲。”莫枢还在不断吐血,糊的整张脸都是,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对谢炎说。
幸好那次在处刑台上亲自救下了他们,幸好教给了他克服鬼火的办法,幸好在死之前能见到自己这个没有献上丝毫养育却还是极其英俊的儿子,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谢炎点头,他知道,但是不想答应,他害怕暴露自己哽咽的声音。他好想紧紧抱住莫枢,抱住他的父亲,但是父亲的状态已不容许任何大幅度的动作,太迟了……曾经日思夜想的属于男人之间的拥抱,没可能实现了,一切来得太晚。
可恶,就不能说些好听点的话吗?他一世英名,被几滴擅自冒出来的眼泪给毁了。
事实上,莫枢听不清也看不清,他只知道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说,不仅是太阳族和雪花族、山水间和风云壁,几万年、十万余年的历史纠葛,虽然以前的事连自己也没全弄懂,乔白虹不肯与自己明说,就连曾经临走前告诉自己的那番话也不让他透露,也不解释清楚。
莫枢看出来了,乔白虹是纯心想要搅和,想让战局更加混乱,目的不明,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定……要去……见……你母亲。”
“如果可以……的话,求她原谅……我。”
“可以……的话……求你……原谅我。”
谢炎终究忍不住哽咽大声吼道:“原谅什么?原谅你跟儿子抢女人!”
奄奄一息的莫枢大脑瞬间清醒了些,想起之前对盈盈特别的关心,似乎还让谢炎误会了些什么,总觉得哭笑不得。
渐渐的,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越来越模糊,这个世界离他越来越远,无尽的黑暗滚滚而来将他吞没。
罢了,捡了个便宜儿子,死在儿子身边,足够了。
他一直想要抓在手里的围巾,够到了。然后,安详地合上双眼。
看着那双原本就半开半和眼睛彻底闭上,谢炎没忍住,抱着莫枢的躯体失声痛哭。哪还有什么恨?因果是注定好的,他也是可怜的那个,要是有恨,也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全部化为乌有,只是……还来不及对他说出那句话。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你啊——听我说啊混蛋老子……”
莫枢听不到,但是,他嘴角挂着笑,虽然被血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笑意却真真切切存在。
不远处,听到哭声的何已辛背靠着一面墙滑坐了下来,仰着头。用性命保护了一辈子的人居然死在自己前面,心里的痛何止想哭那么简单。
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平静了?阅女的死也是,主人的死也是,泪眼已经为谁流干了么?他告诉自己眼泪已经为念桑流干了,已经为梦雪欠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了,可是眼睛里那些拼命夺眶而出的东西是什么?
十年前莫枢吃下的毒应该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些年的毒症应该由自己这个使徒承受,然后现在死的人是自己,人死掉后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正好忘记一切悲痛。梦雪欠死后,他在主人面前装的好辛苦,他知道这一刻很快将会来临,他要给主人留下一个每天都会笑、活泼可爱的形象。
但是主人,你答应我,尽量多活一点的,那个你冲上处刑台前的赌约,不做数了么?
何已辛走过去,站在谢炎面前,平静得无一丝声响,静悄悄地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主人交代过,万一他死了,山水间交给你,他和徐子易约好退出战争的舞台,让年轻人决定战争未来的走向。主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太阳族统一,与雪花族交好,不过你也可以拒绝接管,让山水间里的太阳族人自生自灭,或者被重新聚集起的雪花族人灭掉。”许久,他道。
谢炎猩红的眼睛看向他,浑身在发颤,他刚刚得到父亲,刚刚又失去了父亲,何已辛忽然说这些,让人难以理解。
的确是很重要的没错,那可是一族人的命运啊,但是他现在根本不想面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给他接管的意思是全权由他掌管么,那……
“我可以让他们解散么?”
何已辛一愣,“这个主人没说。”又过了一会儿,他道:“把他交给我,你有你该做的事,记得来竹林看他们。我会守着那里的平静,一直守下去。”
谢炎颤颤巍巍地交出莫枢,何已辛抱着莫枢走了,消失在视野,他重新坐回去,看着手中小瓶,喃喃自语。
“给我这个瓶子,什么意思?我有我该做的事,该做什么事?谁来……解释一下。”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谢炎抬起头来,发现一个老头不知站在跟前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