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清晨第一抹阳光拨开云层,照遍山川大地,人们相继从梦中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这是2016年8月4号,阴历六月初一,正值三伏天,虽然还是早上,空气中已有了一丝闷热。
伴随着夜幕退散,世界变得喧嚣,不论是城市中的人,还是山间的鸟兽鱼虫,都开始了他们单调、乏味、日复一日的生活。
当然,相比于鸟兽鱼虫,人毕竟还有一些娱乐项目作为调剂,像什么登山、跳水、旅游、唱歌之类。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还是普通而又平凡的一天。
记得有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世界本身就是平凡的,所以平凡是世界每一天的常态。偶有特例,也不过是某些日子被某些人强行赋予了某种所谓的意义。大的比如说各种节假日,小的比如说各种纪念日、生日。说到底,也逃不过古人一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然而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庸人,就连说这句话的“哲学家”,此时坐在从BJ开往CQ的列车上,也难免加入了庸俗的序列。
……
早上八九点钟,列车缓缓驶入恩施站,车上欲在此站下车的乘客顿时躁动起来。
1号车厢,经过15个小时的劳顿,又是硬座,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一股倦意。只有那些到站的,早早就已离开座位,拿好行李,笑着跟相邻座位有过交流的人道别,站在过道等待下车。
车厢中段,两位三十多岁的大哥亦在与一个座位相邻的青年说着告别的话。那青年二十四五岁,蒜头鼻,扫帚眉,身形消瘦,短发稀疏,一脸的痘坑,毛孔异常粗大。倒是他那双眼睛,小的可怜,再配上一副黑色窄框眼睛,看起来更平添几分猥琐。身上穿的衣服亦糟糕至极,上身一件黑斑黄底的短袖,下身一条灰扑扑的裤子,整体形象像是上个世纪穿越来的老农民,还不如同他讲话的那两个大哥。
三人本并不相识,只不过同坐一排座,多说了两句话,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们分别时为对方送上几句祝福。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道一声好走,目送两位大哥下车后,青年回头看了眼身旁空出的两个座位,犹豫一下,抬起屁股挪到了最里面。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买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挑选,就买到一张三座靠过道的。坐过火车的都知道,这个座位最是糟糕,趴没处趴,躺没处躺,自打昨天下午17点从BJ上车,到现在15个小时,青年都是硬坐着熬过来的,期间虽迷迷糊糊睡过去几次,可都时间不长,并不足以缓解一夜的疲劳。现如今身边两个位置终于空出来,青年本打算在上面躺一躺,但又感觉不大文明,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去最里面倚着窗靠会儿。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来,千万不要有人来,却也知道,这个可能几乎为零。怕一不小心睡过去,再麻烦座的新主人叫,不敢闭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
车门处,下车的乘客已经走了个干净,上车的乘客正争先恐后的往车上挤。中国人总是这么积极,尤其在乘坐各种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无论平时多么懒散的人,这时候都会表露出踊跃的一面;无论平时多彬彬有礼的人,这时候也忘了什么叫女士优先。那些女生有男朋友的还好些,被男朋友护着,还能继续保持她们表面的优雅;没有男朋友的,又不甘人后,只能卸下娇滴滴的外衣,亲自上阵,在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好不容易上了车,车内却拥挤依旧,过道上堆满了各种男女老少的大腿和脚丫子,也有刚上车在放行李的人。还有那充斥在整个车厢五花八门的泡面味道,真的能影响人一天的心情。如果经过千辛万苦挤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座位被占,那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张玲玲就是那个心情十分糟糕的人,看着自己座位上竟坐着一个男生,她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先是出门撞了头,接着一路堵车,紧赶慢赶总算来到火车站,没有误点,上车的时候却被某个天杀的揩了两把油。因为当时人多太乱,她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只能当是无心之过。现在可好,座位又被一个看起来十分猥琐的男生占了,纵使她性格一向不错,此时心中亦难免有几分火气。
其实说那男生猥琐倒也冤枉了人家,毕竟人家虽说长得不太高明,可亦没到一眼就让人生厌的地步。何况有句古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总不能看人长得像什么就说人是什么吧?而且张玲玲也不得不承认,那男生坐在自己位置上,头靠着窗,目无焦距的望着窗外,仔细一看,真有一种偶像剧里男女主角才有的忧郁气质。只是他那不太高明的长相把这种气质毁了个一干二净——也不能说毁,气质还是那个气质,忧郁还是那种忧郁,但相同的气质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遭到不同的待遇。在这看脸的世界,不管男女,只有好看的才配谈忧郁、伤心,长得丑的,哪怕你伤心的死去活来,也只会让人感觉做作。如果运气好,遇到那种爱心泛滥的人,或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但很可惜,张玲玲自认自己的爱心还没有那么廉价。
重重咳了一声,像是提醒别人侵占自己领地的大公鸡。先是一声“嗯”,紧接着一声“哼”,两声连在一起,在噪杂的车内环境中虽不响亮,却足够突兀。
连男生对面一对拥在一起闭目养神的情侣都被惊得睁开了眼,可作为“事主”的男生,却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窗外。这让张玲玲看得不由眉头大皱,怀疑他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装聋作哑——这种事情她曾经见到过,就是上个月的事,对方也是一个长得相当猥琐的男生,买的是站票,然后趁她身边一个姐姐去厕所的功夫,就坐到座位上就赖着不起来了,还装睡。眼前这个更可恶,连睡都不装,直接装聋作哑——这不是明目张胆欺负人嘛!
“小姑娘,麻烦把你箱子挪挪,我过一下。”突地一个和善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打断了张玲玲不切实际的恶意猜想。
转回头,是一位老太太,带着她五六岁的孙子。那小孩儿邋里邋遢,身上衣服上一片片油污,脸不知多久没洗过了,黑一块白一块,鼻子扁平扁平的,还有没擦净的鼻涕。倒是十分勤快,见奶奶前面被一个行李箱挡住了路,挤上前,伸着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就去推。
张玲玲吓得花容失色,忙把行李箱往跟前拉,自己也躲到两排座位中间过道的最里面。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心爱的漂亮箱子终归没有逃过对方的魔爪,被印上两个油乎乎的小手印。
那小孩儿的奶奶却还挺欣慰,摸着小孩儿头,满脸得褶子笑成了菊花:“文宇真乖,来,奶奶给你吃鸡腿——”领着小孩在对过坐下,才转头:“小姑娘,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玲玲回以牵强的笑,看着老太太从随身的破布包内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腿上打开,露出里面油乎乎的鸡腿、鸡爪、鸡脖,就让小孩儿那么赤手拿着吃。她仿佛看见了一只被烤得香喷喷的大公鸡在自己行李箱上跳舞,并且还时不时用它那油腻的身体在自己行李箱上蹭啊蹭、蹭啊蹭,一副不把身上油蹭干净不罢休的架势。
深知熊孩子惹不得,尤其没有家教的熊孩子。以老太太现在表现出来的对孙子溺爱程度,如果自己敢说什么,对方肯定会反驳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之类的话,张玲玲心中气闷无处发泄,不由迁怒到占她座位的男生身上。
如果不是对方,她早就把箱子放上行李架坐下了,怎么还会被熊孩子弄脏?
再转回头,眼见那男生仍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一副两耳不闻“窗内”事的样子。她心里一声冷哼,努力回想一个月前那位姐姐应对这种情况的行为方法,一面把行李箱夹在双脚之间固定住,模仿当时那位姐姐的表情动作:身体站直,眉头微微皱起,下巴轻抬,保持一种居高临下的视线,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这是一种既高傲又不屑的姿态,按照当时那位姐姐的说法,一般长得猥琐的人都欺软怕硬,你越是跟他好好说,他越蹬鼻子上脸,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好脸色,他反而会很快认怂。
摆好姿势,站了两秒,才想起还差了一个引起对方注意的动作,不然这样站着好傻。张玲玲尴尬癌都快犯了,偷眼打量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才悄悄松了口气。再次把视线对准男生,努力板起脸,左手虚握,伸到男生面前的小桌子上空,手腕用力,重重敲击。
咄、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