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五年后秋
时间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模式的东西呢？最近我常常会思考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当我又重新站在东方明珠塔下，仰起头凝望那幽蓝幽蓝的天空时，中间已相隔了五年的时间。回头再望一眼这五年的光阴，都感觉特别的不可思议。没想到我路遥，这辈子竟然也会有机会让别人的一句话就撵出这片生我养我的东方土地，而后开始我最隐忍的生活。
但是不管我当初曾怎样狼狈地离开，现在又这么猥猥缩缩地跑回来，我都不曾后悔过一直以来，自己所在脚下走的每一步。尽管曾一度让我最在乎的叶子于洋莫小菲误会至深，甚至直到莫小菲从我们几个人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她也不会再明白，路遥不是一个玩着小心眼耍心机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所爱而就去破坏别人的感情，何况那个人是叶子。我从小就在心里一直想要认真去相交下去的叶子。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穿过，透露出隐藏在空气深处的浮躁。
我忽然就特别想念记忆中大院里的光景，想了很久依然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年轻的司机，我连说带比划的描述了半天他也没有听懂，我说师傅没有导航仪么？
有，但是导不到那地方。
然后我就开始指手画脚地指点着司机向左还是向右。可是刚一会儿我就开始觉得心里堵得特别难受。因为周围除了一些特别庞大的建筑物没有消失，几乎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曾经骄傲的自以为，凭什么上海一直都能够让人醉生梦死？那是因为它能够屹立在风雨中沧桑百年依然不变，依然让人觉得它繁华朦胧。而现在，这座生我养我二十来年的城市，竟然让我迷了东西南北的方向，街道让我即熟悉又有些陌生。
在一个似乎是很熟悉的十字路口处，我沉默着。
小司机问：“妹子，现在往哪儿拐弯呢？”我突然就掉下了眼泪，吸了一下鼻子说：“我也不知道，你让我下车吧。”那小伙子惊诧地看着我，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一直目送我走出很远。
我就一直沿着一条似曾相识的街道往里面走，双向车道的中间有一排矮矮的常青树，人行道里面是居民楼。我一直走一直走，感觉像是有某些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唤醒复苏，突然我停了下来，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出现在视线里，叶子繁茂枝干强壮，树干上有四条已经脱落的红线条在随风摆动。
我坐在树下终于哭出了声音，像个无助的小孩。周围热闹嘈杂的声音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一切也都变得模糊不堪。只有这树上的红线条。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的光阴里，我自始至终坚贞不渝地爱着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姜明帆。
但是在曾经的那几年里，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他们都叫他，姜明达。
姜明帆，姜明达。多么相像的两个名字，他们站在一起就更像是一个人的模样。一样的清爽干净，一样的笑容明媚。只是那个让我一直想念着的姜明帆，笑容里还多带了一点恍恍惚惚的忧愁，梦幻朦胧的感觉，多么好。
第一次见到姜明帆的时候，是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他正弯腰给一个几旬的老人系鞋带，猛然站起身抬头的时候，灼烈的阳光把他的脸照射得微红，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我跑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姜明达，你挺懂得尊爱老人的呀，真是活雷锋！赶明儿让我家叶子给你记上一功！”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认错人了吧？”我当时如果不是考虑到是在大街上，我肯定会指着他大骂忘恩负义！因为在前一天下午他还叭哒叭哒地恳求着我把叶子的爱好习惯兴趣风格都告诉他，虽然那个时候姜明达和叶子已经算是聊的火热了，但是还没有到那种两小无猜的程度，所以他总是会从我这里要走叶子的一些小信息，为这，我没少吃免费的大餐，平时他看到我也是客客气气必恭必敬的。没想到刚过了一晚上，在大街上他竟然给我摆起了大蒜。
我冷眼看着他身边的老太太慈祥地跟他告别说：“小伙子真是谢谢你呀，好孩子，永远都有人疼的。”心里窝起了一团怒火，“什么人呀这是，你装什么清高呀？还假装不认识我，让我给你传情书的时候怎么不说认错人呢？忘恩负义，还好意思接受别人的感谢，真是脸皮厚呀！”姜明帆的脸色霎时红了起来，那个表情是我在多年之后再回想起来仍旧忍不住想笑又让我觉得伤感的。所以当时我还真收敛了一下，认为自己也许是真的认错人了。
他拿出学生证说：“你是明达的同学吧？我是他哥哥，姜明帆，不信你看…”果真，学生证上一模一样的照片下面，有一个只有一字之差的名字。我尴尬地对他笑了一下，“真不好意思呀，是我认错人了，没想到姜明达还有一个你这么斯文的双胞胎哥哥！咦，你们两个长得也太像了吧？”姜明帆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这对十分相似的孪生兄弟身上，从骨子里透露出了一些不同的特点。
有时候感觉，人的感情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躲在男孩背后的女孩子总是显得那么虚伪做作，因为她们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意。就像叶子，她能正在人群中对我拳打脚踢加以报复时，看到姜明达从对面走来马上变得乖巧伶俐，我常常嘲笑她真会恶心人，她总是再故意地羞涩一笑，很扭捏的样子。但是叶子不是苏芊芊，所以无论她怎么扭捏或张扬，我都觉得她是最纯真美好的。
但是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无奈是让人悲伤和绝望的。
比如我爱上了姜明帆。
比如，姜明达在一场见义勇为的搏斗中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姜明达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我在现场，他就是因为追回我被抢走的包才被歹徒捅了几刀子。他浑身是血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很快地就浸透了身下的被单，滴在了地板上。目光流离无神，狠狠地抓着明帆的手，颤颤地说：“哥，不要告诉叶子，不能让她哭,求你......不要告诉叶子我死了，她不能没有人照顾的......哥，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叶子......叶子......”明达的眼睛终于不再转动，有两滴泪水还没来得及滴下来，蓄在眼角显得格外忧伤，但是眼睛却没有闭上，抓着明帆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当所有的人都哭着抱作一团时，我擦着眼泪跑了出去，明达他并不知道我和他哥哥的关系，我原本想着，有一天把明帆带到叶子和明达的面前，告诉叶子，我们从此以后不仅不会分开，而且还是一家人，以后我就是他的大嫂了，可是，一切都转变的太快，还未开始的幸福，戛然而止。
明帆充当了他弟弟明达的角色，可是我知道，叶子并没有因为明达在她身边就能快乐的，因为明帆和明达有太多的不同，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性格的人，即使演绎了他的角色，依然漏洞百出，直到后来，痛苦的不再是叶子一个人，而是明帆我们三个人。但是有时候，只要我们站在了一条新的路线上，谁也无法后退的，只能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即使明明知道什么都是错误的。
莫小菲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叶子，而我和明帆，也再也回不到当初，一切都偏离了梦想中的轨道，一切也都变成了让人悲伤的摸样。
那个秋天，我终于用我最后的潇洒，背上大大的包袱，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飞往泰国的航班，妈妈在身后哭地稀里哗啦，但是我的脚步没有犹豫一下，我在心里告诉她：“也许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有勇气走得头也不回了，所以，请你们谁也不要阻止我。”
五年了，近两千个日子，现在想起来就只是一个叹息的瞬间就过去了，除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已经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日新月异的。
我拉着沉重的箱子，一路向北，想着年少时的自己。不管其他的事物都在以什么样的形式改变着，我想我自己是真的变了，也可以说是成长了吧，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会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到熟悉的人，即使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我也会轻轻地微笑。不再大声地说话，不再因为一件小事而愤怒地找人理论，争到最后其实就只是为了得意地朝别人扬一下眉毛。很多人也都说我变了，我不知道这样算好不好，其实看看自己的周围，来来回回地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所以也没有力气再去争些什么了，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身边对我帮腔作势，我想，我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个，可以和叶子坐在马路边没心没肺地看着别人，一起讲着夸张地笑话，很晚都不想回家的路遥了。
路过一家杂货铺，我看到薛姨，有些沧桑的痕迹印在了她的脸上，我知道沧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残酷的形容词，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形容她两鬓的霜华和松弛的眼袋，我听到她喊多多的名字，一个女孩跑了出来帮她拉货，多多真的长成了一个大女孩，消瘦的肩膀和当年的莫小菲很相似，尽管她们俩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是莫多多和莫小菲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到是姐妹的两个人，母女俩艰难地挪着一堆新到的货品，我走到运货司机面前，把一叠钱递给他：“这一车货物的钱，我帮她们给结了，还有，麻烦你帮她们母女两个卸下来摆放好吧。”
妈妈在家里擦着地板，看到我回来好大一会儿没有回过神，然后就开始哭，也不招呼我，也不在看我，先是低声地啜泣，然后就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嘴里一直呜咽着说：“你这个不听话的死丫头，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回来看看你妈呀！”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没有什么能比亲人待在身边更重要了。
后来听妈妈说，于洋去大西北了，走时还过来跟她告了别，说这些年不打算回来了，到那里生活是他小时候的一个梦想，现在想去实现了。
一年前也见过一次叶子，身边有个很不错的男孩，人品家境都很好，很体贴很会疼她的样子，那时听她说他们快要订婚了，估计现在，差不多也该结婚了。最后叶子说，等哪天路遥回来了，就别再让她出去了，咱们这儿有个很不错的新公司正在起步，很缺人才，老板是个叫姜明帆的人，年轻有作为，很有潜力，也是个重感情的人。
......
我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五年前自己离开时的那个样子，被妈妈打扫的一尘不染。桌子上还放着那张小时候的照片，叶子我们俩做着搞怪的动作，莫小菲和于洋安静地笑着，露出了雪白的两排小白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