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旁逸斜出才是成长的过程
刘晓燕事件后，舒校长被停职，谢家集中学由卢德宝主持工作。
卢副校长成为卢校长后，当即决定两件事。第一件，动用学校助学金，赔偿刘晓燕妈一大笔钱。第二件，对牛绳儿和甄峰公开处理。
对于第二项决定，时青老师坚决反对，她说，牛绳儿和甄峰本质上都是好孩子，教育他们需要时间，请相信时间的力量。
卢校长结巴着驳斥时青：“我已经给过你……时间，你不要一再护短。”
时青争辩道：“我的领导，你应该看见，牛绳儿已经改变了许多。他在课堂上能听课了，还参加课外辅导，他打架闹事比以前少太多了，他还带领同学们用零花钱捐助甄峰家。甄峰是个自立自强、励志向上的好孩子，生活所迫，一时糊涂，我相信他绝不会再犯。教育的效果不是看每天吃饭后长高了多少，而是看无数次吃吃吃之后，个子长高。你不能要求他一次性变成美德少年，就像学校不可能一堂课把小学生教成博士生。对于问题学生，特别是叛逆心理严重的孩子，宽容比惩戒更有效。宽容好比是酵母，发酵需要时间。”
卢校长说：“这些道理……难道我干这么多年……还不懂吗？现在，上面要的是……视频事件和盗窃事件的……处理结果，而不是等三年五年……看他们长多高。”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多数老师只是围观，暂时还不愿意加入这场争论。支持卢校长，显然是错误的；支持时青，得罪新上任的校长，显然也是错误的。
卢校长见一时没法说服她，就换一种语调走情感路线，他婉转地声明开除牛绳儿的理由：“牛绳儿……就是山野中的一棵杂树，没人修剪，没人浇灌。或许，他侥幸……长成了一棵大树，却不知，周边有多少棵……珍贵的苗木，受他欺负……而死掉。”
“是的，杂树终究不成材。”有教师同情小树成长的不容易，小声附和。
时青有点激动，说：“是的，他只是荒野中的一棵小树，旁逸斜出才是成长的过程。没人浇灌，我们当老师的可以去浇灌；没人修剪，我做班主任的替他修剪。老师的责任就是帮他们修直扶正，为他们疏枝压条。用力太猛，会折断根枝的。只是，每一次修剪后的伤口都需要时间来弥合！”
玛老师和冉老师受到时青的感染，点头支持时青。
卢校长换一个比喻道：“要想成为……野狗的主人，唯一的办法是……始终手持棍棒。”
老师们很惊讶这种说法，没想到校长居然这么比喻学生。时青得理不让人，毫不留情地反驳：“我不同意这样的比喻，也没有听到过、看到过这样的教育理论。在我的眼里，即便是流浪的狗狗，也是宠物。我的经验是，要想成为宠物的主人，唯一的方法是——始终对他好！”
老师们纷纷点头！有的人小声说，精辟！
时青受到肯定，继续激昂演说：“你要对他笑，顺着他的毛抚摸，搂住他给他喜爱的食物。其实，不只是对待狗狗的态度，很多时候，我们成年人都不如孩子。在爱心、诚实、勤勉、坚韧、负责任等方面，我们不比孩子强多少。看看我们慵懒而无趣的教育就知道，孩子们每天坐在教室八节课一动不动，学生变成了刻录机，每天都是背背背、写写写，音乐课没人上，体育课三年都在绕圈跑。就是因为孩子需要成人的抚养，成人因此获得了强迫孩子的权力。做老师的更是为了教学和管理的便利，设置了许多纪律和规矩，委屈孩子的天性，挤压孩子的时间，剥夺孩子的权利！成长需要时间，需要天性，更需要权利！教育的成功不是看学生每一次考试考了多少分，而是要看到他三十岁的时候还有多少学校的影响融进了生活中。”
玛老师和冉老师，还有几个正直的老师，旗帜鲜明地为时青的精彩演说鼓掌。
卢校长没想到他的比喻没有拥趸，反而被时青的理论驳得体无完肤。铁杆拉拉队员也临阵倒戈，让他这个新任负责人很没面子。他担心形势继续此消彼长，赶紧截断话题，以不容置辩的口气做最后的结论：“牛绳儿，恶习难改……屡教屡犯，是害群之马。我的意见仍然是……自愿退学！”他没再用开除这个词，偷偷换成了自愿退学，他知道即便做了校长也无权开除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他说：“难道孩子犯了错就……就不需要惩戒吗？法治社会，狗咬了人……主人都要受罚。犯错却不受惩戒，怎样养成遵守……法律和规则的意识！现在受点……小惩戒，比起将来受法律制裁……倒是好事！甄峰……到庙里偷拿东西没受到处分，才发展到上大街偷钱！应该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公开检讨。请班主任尽快提交材料，报我……报学校……批准。”
时青老师腾地站起来：“我想告诉你，卢校长!甄峰去庙里，不是偷东西，他偷的是还愿者给神灵的供奉，和乞讨没什么区别！你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绝资助困难学生，不看到他们的艰辛和励志，应该检讨的是你这个校长大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甄峰的偷窃是被你逼出来的！什么是自愿退学，这是以自愿的名义剥夺孩子受教育的权利！谁没犯过错误？难道犯了错就只有死路一条？驾驶员不能因为骑车人逆行，就从他的身上轧过去；教师不能看到小学生偷了同桌一支铅笔刀，就给他贴上贼的标签。每个人都是别人无数次的宽容成就的，每个人的青春都有糗事，别以为成年人的过去全部完美!”
老师们都觉得时青批评得对，卢德宝对甄峰做得太差劲，简直没人性。
卢校长气得七窍冒烟，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你，你，你！你这是……反了，是不服从……管理！我要向上级……汇报你!”
时青不愿再说什么，轻松一笑：“那是你的事。只要我还是牛绳儿和甄峰的班主任，我不会提交你需要的材料。对于他俩，我绝不放弃！”
第二天，时青找到担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高中同学，把自己采写的《2012以后，天空不再冷》递给他。这位专门负责新闻宣传的副部长看完文章，激动地说：“这是一个孝亲敬老、励志自强的先进典型。时下弘扬传统美德、争当中国好人的公民道德教育正需要这样的典型。我们到处寻找发掘呢，你这是送现成来了。”
时青说：“那就请老同学帮忙推出去。”
宣传部副部长说：“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一定尽快推出。”
时青不放心地说：“老同学，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啊，道德高尚的人也要柴米油盐啊。他的家，衣食无着啊，往后还要上高中、读大学，真替他以后的日子担心。”
“你放心。雷锋还发津贴嘛。”
很快，宣传部派人来谢家集初中核实材料，省报头版整版刊登了甄峰的事迹并配上他和母亲的生活照。感人的故事又引来国家级电视台、纸媒、网媒实地采访，几乎天天都有长枪短炮，每天都有新鲜报道。二流的晚报、城市日报、市级电视台、网站等媒体纷纷转载。一时间，甄峰的事迹铺天盖地，随处可见。
荣誉接踵而来，各种光环沐浴萦绕，甄峰成为环峰县第一个“中国好人”，第一个“美德少年”，受到中央文明委的表彰。
县长书记第一时间带人带钱上门看望，各路爱心人士的关爱不期而至。马来西亚一位老华侨第三次坐飞机来资助他，还带来一台三星笔记本电脑。市璎珞文化公司全体员工开着旅游大巴来资助他。江上跑船的个体运输户唐师傅，穿着粗布鞋老头衫，找到班级送钱给他，虽然他的船不久前触礁沉江，负债累累。政府的救助也来了，低保、五保、民政救助全覆盖。
卢校长的助学金终于覆盖到了甄峰。尽管卢校长对一个犯过打架、偷窃错误的学生是否该被评为中国好人、美德少年心存反对，但这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嘴巴。
甄峰家的生活问题彻底解决了，甄峰妈妈脸上笑开了花，挂在嘴上的总是谢谢二字。时青老师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时青老师觉得，这一次不仅彻底解决了甄峰家庭的生活问题，还改变了甄峰妈妈对社会人生的仇怨心理，这有利于在甄峰家庭形成积极健康的育人环境，有利于甄峰的健康成长。
时青老师还觉得，这是给大树的树干刷了一圈白色的石灰。这圈白灰既是励志成才的标志，又防治了虫子，它让甄峰必须时时以中国好人和美德少年的标准要求自己，不再做错事，安心读书，积极进步。
这是她“参天大树”理论的一个成功案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