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枯草上沾满露珠，醒来不久的沈方澈在院子里做着一套古怪却流畅的动作。这是他在东方玉衡的指导下自己摸索出来的，可以强健体魄，对肉体修行非常有帮助。因为有了混沌天心玉的帮助，所以沈方澈便决定三道共修，而肉体即为最大难关。
一套动作，虽然看上去行云流水，但沈方澈却知道自己的心不平静。自从离开师父他们，他就不曾真正平静，尤其是被藏锋剑意惊动之后。过往总是残酷，那些画面每时每刻都会袭心而至，但沈方澈没有办法摆脱，就像寒冬的风与雪，覆盖在脆弱心灵之上。
“师父，你是否知道徒儿现在的困境？还有，桃花……”沈方澈紧握着胸前的粉色吊饰，却始终无法定下心神，唯有放纵自己去回忆。
“大师兄，大师兄，我来给你送吃的了，”突然，传来一道清脆之声，沈方澈迅速回神，将吊饰藏入衣服下，抬眼便见一名模样秀雅的少女手里提着食盒，推门而入，“咦，你是……”
“沈方澈。”沈方澈老实回答，心有好奇却未出口。
“哦，我叫雪月明，大师兄呢？”少女介绍自己，同时问起“大师兄”。
想到在房产司所得，沈方澈淡淡道：“死了。”
“什么？我只是离开两天，那尸体呢？”雪月明一阵惊愕，拉起沈方澈的衣袖，满脸焦急。
沈方澈抽回衣袖，稍稍退后几步，双手一摊道：“我不知晓。”
“不在这里，那只有可能是……哎，沈方澈，跟我来帮忙。”雪月明略作思索，心中灵光忽现，直接拉起沈方澈向外跑去。
“姑娘……”沈方澈无奈，只好抬手将门带上，任由雪月明拉走。
一具苍老的尸体，横身躺在低凹的山丘下，似乎是从上面滚下来的。看到他，沈方澈便将其与“大师兄”联系起来，不修边幅、苍老虚弱，是未见面便有的判断，此时都已印证。
“果然，大师兄真可怜，一辈子孤苦伶仃，到最后，连个送行的人也没有。”雪月明蹲了下去，将大师兄身上的杂草一一摘除，虽未哭泣，但沈方澈还是自她眼神中看到了失去的痛苦。
想到自己的失去，沈方澈对眼前少女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边安慰道：“你，节哀。”
“谢谢，”雪月明随即致谢，又道，“那个沈方澈，你可不可以帮我搬尸体？”
“嗯。”沈方澈抱起大师兄，看向雪月明。
“这边。”雪月明带着沈方澈爬上了山丘。
在藏锋城，这里是离海最近的地方，而令沈方澈好奇的是，山丘的另一侧竟是一片墓地。
看着起伏的坟墓，雪月明说道：“这里是一处公墓，大师兄每天都会来，然后一待便是大半日，他说他要陪他的妻子，但是我知道他从未娶妻，也没有过亲密的女伴，这是不是很奇怪？”
雪月明停顿了一下，但终因毫无回应，便继续道：“后来，我跟大师兄相处了一年以后才明白原因。这里因为经常有人祭拜，所以会留下大量的食物，此处又近海，许多海鸟便会飞来觅食。其中有一只海鸟腿上帮着一根细细的红线，那是大师兄当年救下它时系上的。但是，从去年的某一天起，那只绑着红线的海鸟就再也没出现过，而大师兄还是每天会来此。”
“唉，都是我不好，要不是离开两天，大师兄也不会没人照顾……”雪月明叹着气再次抬脚，两人终于来到墓地前。
沉默，是对哀伤最深的表达，伫立的两人感受着远远吹来的海风，各自想着人事无常，各自悲痛。
终于，还是雪月明打破了安静：“大师兄……”
沈方澈和雪月明在空处选了一地造坟，最后，墓碑立起，刻的是“大师兄之墓”。沈方澈终究没能了解自家院子前任主人的名字，而对这“大师兄”更加好奇。
“这个地方，你和我都很熟悉，希望你的妻子会来找你，不，我想她一定会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开心地在一起了。”新墓之前，雪月明静静絮叨，悲伤已不剩多少，她的眼中，更多的是祝愿与希冀。
沈方澈忍不住道：“人死如灯灭……”
“停，打住，这种话不要再说。”雪月明打断了沈方澈的话，对方所言，她又何尝不知，但就算仅仅安慰自己也是好的。
“好。”沈方澈不再多说，他忽然想到，雪月明现在的样子，就像自己在桃花墓前的行为，从客观来说，一样可笑。
初阳高升，巳时已至，雪月明终于提出离开：“我们回去吧，下次再来祭拜。”
“嗯。”依旧冷漠点头答应，两人一同转身。
路上，雪月明一脸好奇地看着沈方澈，嘴唇动了多次，直至门口，才说道：“哎，沈方澈，你好像很不喜欢讲话。”
沈方澈微微一愣，然后道：“没什么好讲的。”
“真闷，”雪月明撇撇嘴，跟着沈方澈踏入庭院，毫无离开的意思，“这里是你买下的吗？”
“是。”沈方澈环顾四周，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
雪月明又问道：“那是不是该好好打扫一下？”
“当然。”沈方澈自然不会让这里同先前一样。
雪月明道：“我帮你。”
“不用。”刚刚认识，沈方澈并不想麻烦雪月明，而且，现在的他，很难相信别人。
遭到拒绝，雪月明执着道：“我帮你。”
沈方澈张了张嘴，拒绝已说不出口，他明白，雪月明只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实际上，悲伤并未远离，而是被她藏了起来。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本来是给大师兄准备的，来，我们分了。”雪月明见状露出笑容，将之前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碟小菜和三个馒头，不过都有些凉了。
“多谢。”看出雪月明的诚意，沈方澈虽仍有防备，但还是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馒头，或许，师父是对的，但真正信任陌生人，实在困难。
边吃饭，雪月明边问道：“你是今年的新生吧？”
“嗯。”嘴里嚼着馒头，沈方澈含糊不清回答。
“哦，我比你早五年来这儿，现在是内院武院和符院的学生，你该称我学姐。”雪月明介绍了自己。
“嗯。”沈方澈再度点点头。
“你这个人，”只得到一个“嗯”字的回应，雪月明有些愤怒，却也无可奈何，见沈方澈将馒头吃完，便站起身来，“好了，吃完该行动了。”
“嗯。”没必要的交流，对沈方澈来说，能少便少，能说一个字，绝不多说第二个。
骄阳高升，秋日寒凉被驱散，填饱肚子的两人迅速动作，开始打扫这处脏乱的屋舍。没有太多交流，相互之间却默契十足，两人都有心事，无声中各自安慰。沈方澈并不清楚大师兄与雪月明之间的关系，但那种纯粹的在乎，他还是看得出，就像包括自己在内，冠上“东方”二字的那群人，相互之间的关切。
“师父，这就是你希望我融入的生活吗？但是风雪怎会因此止息？”心中默念，沈方澈虽有透彻，却未减迷茫。师父要他平静面对往事，但那些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一切怎会不让人哀伤？
“过去了的永远都只是过去，老七，你还有现在与未来，过去再重也已不复存在，未来是要追逐，而人活着，能真正拥有的只是当下。”清晰的劝说声犹在耳际回响，道理说起来简单，想要做到就困难了。
看到沈方澈停下动作，满脸纠结，雪月明担心地看向他：“你怎样了？”
沈方澈冷淡回应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雪月明仍是担忧，怎样看，沈方澈都有几分不对劲。
“嗯。”点点头，沈方澈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再理会雪月明。
“你……”雪月明一时气结，却又心念电转，“算了，我们才刚认识，唉，等熟悉了，我一定要问问沈方澈，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会这样冷漠。”
听到这边忽然没了动静，沈方澈过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呃？！没什么，只是，”雪月明连忙摆手，寻找理由，“只是累了。”
“那就休息吧。”见雪月明无恙，沈方澈重新开始工作。
说真的，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雪月明还真有些受不了了，便依言做到了旁边的草墩上，看着仍旧忙碌的沈方澈，疑惑道：“你不累吗？”
“我想三系同修，肉体是最要下苦力的方面。”经历了旁人难以了解的惨痛，沈方澈此言绝非虚妄。
“沈方澈你好大的气魄，长这么大，我还没听说过真正的三系同修之人呢？”所谓真正的三系同修，是指三大体系一直处于同一大境界，并且能够有所成就，这种情况，在雪月明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至于沈方澈的选择，原因很简单，因为修为被废，肉体与神魂已经是优势，而自己又有东方七公子令，自然有所想法。出自东方玉衡之手的东方宝典中也详细记载了三大体系，在这种情况下，沈方澈自然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雪儿，大师兄……”简短的对谈被打扰，门外传来爽朗的声音，传递着如沐春风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