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很近的路,走起来反倒觉得遥远,旅人怀揣一颗急切的心,巴不得下一秒就能到达终点,但越这样想目标就越遥不可及,或许放松心情,珍惜旅程中的每一处风景,经过某处毫不起眼的拐角后,眼前突然一片开朗。
默诺终于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来到冽冰镇,头顶的夜空中高悬着北方之星。整个小镇在夜色的笼罩下变得神秘,只有从每家牛膀胱窗户里透出的微弱光亮才显示出生命的迹象。小镇的规模并不大,两条狭窄的街道结成几道十字交叉,各式民居店铺延街整齐铺开,这就算是全貌了。不过比起狼烟村,这里的陌生气息足以让初到的默诺感到手足无措,他漫无目标地在街边徘徊着,腹中空空,身无分文,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在人烟稀少的荒山野林里能吃到撑肚皮,可在这里却得忍饥挨饿。”他自嘲地轻笑。摸摸口袋,想起自己积蓄的所有银币都放在肉球家门口了。管他有没有银币呢!先找个地方混饱再说。
默诺将小晨丢在街边小巷的暗处,对它说:“在这里等我,要躲好,我去给你找吃的。”小晨听话地点点头,小嘴咂吧。
走到十字路口,他看见一家小酒馆的门半掩着,从里面散发出浓烈的烤肉混合着酒精的气味,这气味夹杂一阵阵笑闹声扑面而来。
这恐怕是宁静小镇上唯一的喧闹之处了,默诺虽然不太习惯这种拥挤嘈杂的环境,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冲进去。他推开半旧的酒馆木门,触动了门梁上的小铃铛,铃铛顿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吸引了酒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齐刷刷地瞄准了默诺行“注目礼”。
显然这样一位身着猎装的少年并没能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征,大家又收回目光,各忙各的了——大块嚼肉,拼酒打嗝,互相吹牛。从冬雾山谷来镇里卖野味兽皮的猎手大家见得多了,眼前这位少年无非是趁夜在酒馆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然后摇骰子输光所有银币,第二天空手归山。
默诺在山林生活中训练出自己良好的习惯,就是不论身在何处,都要首先观察周围环境。此刻他打量着整个酒馆,室内非常拥挤热闹,所以并不让人感觉压抑,穿着沾满了油污大衣的肥胖男子坐在正前方靠墙的长条酒桌后边,满脸狡黠,不停地朝他抬眉毛,似乎要招呼他过去喝一杯,一瞧就是酒馆老板。室内左右靠墙散乱地摆着几个矮方桌,只够两三人挤坐,而正中央却摆放着一块大圆桌,屋顶的垂架蜡烛把桌子照得亮堂堂,一群满脸油光的大汉和一位少女正摇骰子玩得不亦乐乎,大汉们互相推搡呼喊着,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少女。默诺好奇地观察起少女来,她有一头齐耳的深棕色俏皮短发,红润的双唇咧笑,身披白色皮大衣,衣领上的银色雪狼毛裹住她的脖子,这套服装比室内众人要考究一些,非常整洁,与周围大汉的污浊形象形成鲜明对比。此时少女匍在桌子上,正晃动着纤嫩右手,活泼地摇摆手心里的骰子,眼睛却不经意地瞟见了默诺。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愣住了,对方明显看到默诺那双与众不同的墨绿眼珠,而默诺也瞧见了她如黑曜石一般闪烁的亮眸子。
“到底是镇上的姑娘俏皮,村子里可从没遇见过这么可爱的呢!”默诺正想着,少女又转而匍下脑袋,专心于手里的骰子了。默诺索性也装作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顾盼间却忽然发现右手边墙角还坐着两位客人,他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这两位客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一老一少,他们安静地几乎躲在墙死角的矮桌旁,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由于酒馆内的照明全靠屋顶中央垂吊的一架子蜡烛,所以角落里光线十分昏暗,这就更难发现到他们了。垂架蜡烛由一根粗麻绳捆绑住轻轻摇晃着,四周墙壁跟着蜡烛的摇晃而变化明暗光影,角落里的一老一少就在光影变化中纹丝不动,仿佛两尊雕像。
默诺凭借精灵之眼,看到躲在暗处的两位客人都身着相同外形的、灰色的破旧厚麻布长袍,非常宽松,几乎是将瘦削不堪的身躯罩个严严实实,两人头上都带着兜帽,帽檐明显是刻意制长的,将他们各自的面孔挡住,还在面颊投下一道深黑的阴影,这又使两人的隐蔽性得到加强,别人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容貌。其中,老者正轻轻抿着大杯烈酒,杯子上的酒滴顺着嘴角残留在一大捧白胡须上,胡须微微颤抖,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条条显露。
“这捧胡须只怕是蓄了十年吧……不,二十年。”默诺想。
老者身边的少年也看不到全部容貌,只知道他没有留胡须,下巴上光溜溜的,显得优雅精致,口中正仔细咀嚼着什么,只看见他反复不停地振动嘴唇,却不见有新的食物喂入口中,而他的餐盘里,一块烤肉仅吃掉了很小的部分。
从两人的头部姿势来看,默诺并没有成为他们观察的对象。
“噢哈!你输啦!”中央圆桌上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只见少女乐得合不拢嘴,用手捻起投出的骰子,递给身旁的一位大汉。那位大汉不知是醉红了脸还是气红了脸,将手中的大酒杯猛地砸在桌子上,吼道:“这局不算数!你耍诈啦!”
少女也不甘示弱,立即站起来双手叉腰,将年轻的身体轮廓展示出来,调高嗓音说:“哼,骰子点数在这摆着呐,明明是你输,大家都看见了你还狡辩,羞耻羞耻!”
中央圆桌俨然变成酒馆内的目光焦点,人们都纷纷端起酒杯不停地砸响桌子,汇聚成有节奏的巨大声音,为接下来上演的好戏鼓劲儿。有人冲着大汉尖叫:“赛宾!叫你别和这小姑娘赌,现在丢脸了吧?”也有人护着赛宾大汉:“我刚才看见骰子已经停下来了,眨眼又晃动了一下,换了骰面,是作弊啊!”而更多的人则是跟着瞎起哄,庆幸在无聊的夜晚找到了有趣消遣。只有墙角里的两位客人纹丝不动。
赛宾大汉巨手猛拍桌面,室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摒住呼吸,看得聚精会神。赛宾扯着粗嗓门说:“已经停住的骰子怎么可能又自己挪动了骰面?是不是你晃动了桌子?”
少女马上掀起衣袖,露出一截白嫩的细胳膊,反问道:“赛宾大叔,你瞧我的小手能晃动得了圆桌嘛?只怕你要摇晃这大桌子桌子都得费点儿劲呢!”
赛宾被这么一反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但他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争论,情急之下,他一手擒住少女的细胳膊,吼道:“反正这是你摇骰子搞出的蹊跷事儿,你得赔我三十银币!”
难怪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赌注竟然是三十枚银币!
大家看到赛宾粗鲁的动作,都不敢上前阻拦,默诺却忍不住了,他看见少女的表情有些失色,或许是出自对这位陌生少女的怜惜,加上看不惯赛宾恃强凌弱的架势,不知从哪里冒起一股勇气,大步踏前,喝道:“赛宾,放开你的污手!”
这一嗓子拼着浑身力气,声音沉闷震耳,屋顶的垂架蜡烛也摇晃得更厉害了。赛宾大汉被吼声一惊,随即甩开少女,用巨手指着默诺道:“过来,你这个绿眼睛的乡巴佬!”酒馆里所有人都盯着这位少年猎手目瞪口呆,墙角里的两位客人依然纹丝不动。
默诺看见赛宾大汉正面冲着自己,身躯比刚才显得愈发庞大,心里暗暗叹道:“这家伙好魁梧!”不禁感觉自己刚才的言行有些冒失,心里直犯嘀咕。而少女此时捂着胳膊,上面残留着鲜艳的五指印,她诧异地望着默诺,眼神里透出一丝欣赏之意。默诺被这眼神所鼓舞,想道:“怕什么,我连库尔森族长一伙儿五个人都对付得了呢!”于是大胆向赛宾走去,神经紧绷,准备应付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情况。
赛宾一瞧默诺居然敢朝自己走拢,便卯足了劲儿,挥舞右手打过去,口里招呼道:“来得好!”默诺双眼看得分明,却年轻气盛,想硬接这一下,也使出右手迎着碰撞。“啪”的一声,两人击掌,算是完成了见面礼。
可是赛宾击掌后死死地拽住默诺的手不松,默诺手劲儿稍弱,挣扎不开,赛宾顺势将默诺摁到旁边的凳子上才放手,一排凑热闹的大汉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赛宾为自己的大力暗暗得意,立即端了酒杯直往默诺嘴里泼,说道:“乡巴佬,按照镇上的规矩,得先干了一杯酒再说话!”
默诺见酒迎面泼来,不敢再接,于是迅速地将脖子一缩,躲过了这一击,然而泼出的烈酒已无法收回,全部溅到堵在默诺身后的一名大汉身上,把他的厚大衣淋个正着,那名大汉也喝多了酒,愤怒地冲着赛宾喊:“嘿!你!”抡起一拳就砸过去,赛宾反应稍迟,脸瞬间被击得侧向一边。这两人丢下默诺不管,瞬间缠斗在一起,围观的人们也挤开默诺,投入到新的欢乐中。
默诺从人群里挤出,他看见少女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又恢复了活泼,他整整衣衫,说:“你好,我是从山里来的默诺。”
少女被他那略显生涩古板的搭讪方式激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豪放地拍拍默诺的胸脯,大声说:“那多谢你咯!其实喝酒打斗是镇上酒馆的小风俗,你千万别太认真呢,绿眼少年。”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不过,就算你不挺身而出,这里也没人敢动我哟。”她一瞥眼,正好瞧见默诺左手佩戴的秘银指环。
默诺听到这样的回答,还准备再说什么,只见少女从身上掏出一条钱袋,塞进默诺手心,说:“这三十枚银币就送给你吧,算是报答一位英勇少年的付出。”默诺正要推辞,少女却凑近身,用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在他脸颊留下轻轻一吻。温暖的双唇散发着清香酒气贴在脸上,默诺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两人的脸都有些羞赧,少女一拳打在默诺身上,假装生气着说:“真是个鲁莽大意的少年呵!”说完飞快地跑出了酒馆。
赛宾从纠缠的人群里探出脑袋大声叫唤少女:“喂!我的三十银币!”
“在绿眼睛乡巴佬那儿呢!”室内只留下少女的声音,人早跑没影儿了。
默诺还呆立着,情不自禁地用手护着吻得发烫的脸,“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啊!”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赶紧摊开左手一看。
秘银指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