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冯端,林霜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谈不上愧疚,只是莫名生出一丝怜悯来。他一身银灰色西装,白白净净的脸上虽带着微笑,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哀伤。
而见到穿着婚纱的林霜,冯端眼前为之一亮,将手里简单包装的玫瑰花送给了她,并笑着说:“姐,恭喜你,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林霜浅笑着接过来,示意他来沙发这边坐。
冯端有些意外地发了会儿愣,然后到她身边坐下,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姐,你实在是太漂亮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了么?怎么还是来了?”林霜轻着声音问。
“姐,我没有任何恶意。苗新也并不知情。”冯端慌忙忙地就开始解释,“我绝对不是来破坏什么的,只是......”
“好了。”林霜打断他,一点怒气都没有,“我不让你来,不是怕你搞破坏。是怕你尴尬,怕你难受。”
这话里的好意,冯端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瞬间就红了眼睛:“姐。你不恨我了么?”
林霜笑笑:“你不是,也不恨我了么?”
“我早就不恨了呀。”冯端忍不住有些哽咽,“是你就一直讨厌我,好不好?”
“你抢我老公,我还不该讨厌你么?”林霜翻个白眼。
“那你还占了我爱人呢,我恨你也正常。”冯端回嘴。
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地噗笑一声,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回去吧。”笑过之后,林霜对他说,“在这儿,除了难受,没有别的。”她自问心脏如今变得脆弱不堪,很怕看见别人难受。
冯端笑着摇摇头:“我不难受,真的。能看着他当新郎,又和姐这么好的人组成正常家庭,我是真心替你们高兴。毕竟,这是我永远也给不了他的。”
林霜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破天荒地握过他的手,顿了顿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把我想像成是自己。这婚纱,就当是我帮你穿的。”
闻言,冯端再也难以自持地涌出泪来,只是紧紧回握着林霜的手,一言不发。
林霜撇过头去,深呼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反问自己,爱情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性别、年龄、身份都化为须有,还可以吞噬人的灵魂。
还好,她不会爱。还好。
没过多久,婚礼策划就敲门进来,告诉她应该过去就位了,下一步就该进行仪式了。
林霜交待冯端既然不想回去,就去主桌坐着,然后就随那策划去了宴会厅门口。紧闭的宴会厅门里面,隐约传出热闹嘈杂的声音。林霜手里拿着捧花,一时间有些失了神。
丁丁帮林霜整理着裙摆和头纱,看上去比她紧张多了。
“苗太太。”策划拿着对讲机过来,“等会儿门开了,你就一直往前走就好。苗先生在最前面站着等你呢。慢慢的走啊,不要走得太快。伴娘跟在后面,千万别踩到新娘的裙尾。”
“知道了知道了。”丁丁这下更紧张了,手放在胸口上深呼一口气,然后看向好友,“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踩到你的。”
林霜冲她笑笑,这才记起头纱还没有放下。
这时,策划突然又问:“苗太太。你确定不需要找一位长辈牵你进去吗?这样效果会好一些。”
林霜愣了愣,然后直截地回:“不用。我一个人。”说完,她伸手把头纱盖了下来,盖住了自己美丽的容颜。
“这么神圣重要的时刻,怎么可以没有人做这个牵引呢?”
听见季洛寒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半透的白纱也没能遮住林霜那惊恐的表情,微微转过身去看他。
他穿得十分正式,脸上挂着客气有礼的笑,眼睛里仍是那傲慢清冷的光,只要看上一眼就已被拒之千里。
“季先生?”丁丁吃惊地过去迎他,她还以为这死女人没有请他,“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丁小姐今天很美。”季洛寒笑着称赞,余光却始终保持在新娘那边。
“哎哟,也没有多美拉。”丁丁脸一红,极力克制着想要仰天大笑,“虽然我的确是很美,但还是不及新娘的。”
季洛寒没有回话,已直接走到了新娘面前:“不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有没有资格作为特别嘉宾牵你进去呢?”说着,已弯起了自己的臂弯。
你......
林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呼吸都禁不住变得急促慌张。
“当然当然。”丁丁兴奋地过来捧场,“能有季先生赏光,这场婚礼肯定让所有人都羡慕死。”
“丁丁。”林霜有苦说不出,只能是瞪向好友。
丁丁虽已经被眼前这男人迷到大脑短路,但还是能感应到好友的反感,又赶忙说:“不过这怎么好意思呢。季先生不是一般人物,我们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听罢,季洛寒扬起嘴角,定睛看着面纱后那双凌厉的漂亮眼睛:“林小姐可是我最心仪的......”
他的语气里全是戏谑,“设计师。又出色地完成了我的dream-house。生意归生意,人情依旧是人情。而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林小姐的辛劳付出。在林小姐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就请让我还了这份人情。”
“不用了,这并不合适。”林霜冷着声音拒绝。
下一秒,宴会厅里面响起了主持的声音:“亲爱的各位来宾,各位亲朋挚友。我们美丽大方的新娘即将踏上辅满鲜花的红毯走向我们,来到我们新郎的面前。而今天牵领新娘出场的这位特别嘉宾,是我们新娘最好的朋友兼合作伙伴,思源集团总裁季洛寒先生。”
什么?林霜震惊地看向季洛寒,宴会厅的门也随之被推开。里面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悠雅的音乐也跟着响了起来。
林霜在这昏暗中寻找着苗新,却猛然感觉到季洛寒已拉过她的手放进臂弯,凑进她耳边低语:“进去吧,这绝对会是你终生难忘的一场婚礼。”
脑子里面轰的一声,林霜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双手一起推进了这厅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不知从哪里投过来的一束强光打在她脸上,刺痛地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渐渐地,她看清了两边的宾客。他们脸上的笑容殷勤地让人极不舒服。而正前方的舞台上,苗新的震惊并不比她的少,骑虎难下地看着,等着,希望一切都顺利进行。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霜压着声音问。
季洛寒笑得是那般迷人无害,就似所有阴谋邪恶都与他沾不上半点关系:“当然是来祝福你。”
林霜才不会傻到相信这句鬼话,故意把步子放到最慢,视线投向主席上苗新父母:“你不要乱来,不要伤害其它人。”
“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和我没关系。”季洛寒笑着,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只是想伤害你一个而已。”
林霜不安地吞咽口水:“你这又是何必?就算破坏了婚礼,也破坏不了我已经结婚的事实。”
哼,季洛寒又笑了,阴冷的目光看向前方:“你真是一个可悲的女人。老公明明爱的不是你,你却还是要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啊,不对,你老公并不是不爱你,从始至终他爱的就不是女人。”
林霜被夹在他臂弯中的手轻颤了一下。
“若这只是为了激怒我,那我觉得你实在是愚蠢得很可爱。”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林霜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我就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不行么?”
“行啊,所以我这不是来祝福你了么?”季洛寒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边低语,“毕竟,我也欠了你一场婚礼不是么?现在,我应该还给你。”
林霜暮地停了下来,直觉告诉她,她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我会抱着祝福的心,把你送到新郎的手中。当主持人问,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为妻,而你说愿意的时候。大屏幕上就会出现你老公同那小情人光着身子的照片。友情提醒一下,那照片还是你拍的。”
林霜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那照片她不是早就删了么,为什么会有?不,这一定是季洛寒在炸她,一定是的。
“下次一定要小心些,陌生的短信千万不要乱点。”季洛寒的低语里都带着得意的腔调,“就算是你八百年前删除掉的东西,都可以被找回来。说不定等会儿新郎会想,他这是着了新娘的道了。”
林霜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硬是又被他带着往前走。
“你不要这样突然停下又瞪我。这样,客人们都会误会的。”季洛寒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上扬,一切都似成竹在胸,只等着欣赏那精彩的时刻,“还有,千万别害怕。所有人看完笑话之后都会同情你的,毕竟真正出丑的人又不是你。”
“算我求你了,别这么做。”
“我让你别这么做的时候,你怎么回答我的?”季洛寒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既然你这么想举行这个婚礼,那就把它完成。”
好啊,把它完成!我一定当着你的面,把它完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我林霜也会眼睛都不眨地说,我愿意。她就是要嫁给一个GAY,又如何!
林霜脸上露出坚决,再次看向苗新那担忧的脸时,心却颤得厉害。同他经历过的一切,无论好坏,都在这个时候快速涌了出来。
林霜,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是,我是对不起你。可是,你不是也从来没有爱过我么?
霜,你有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你知道爱一个人,又没办法让这份爱名正言顺,是什和感感受吗?
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就来欺负我。你想欺负什么人,就告诉我。
我们不要离婚了。我不想看着你担惊受怕,不想你被别人欺负。
我知道你很难再去爱一个人,在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所以,把我当家人、当朋友、当依靠,反正当什么都行,只要让我跟你一起就可以。
林霜的步伐骤然停下,咯咯地笑了起来,让宾客们越发觉得奇怪,已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霜,你怎么了?”丁丁赶紧上前察看。
不一会儿,林霜止住了笑,伸手自己把头纱掀了起来。她的手从季洛寒臂弯中挣脱出来,双眼微红地看向只有几步之遥的苗新,向他露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用嘴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苗新知道她要做什么,摇着头想要跑上前来时,林霜已在一片惊呼声中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丁丁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回过神来赶忙追出去。
苗新最知道发生了什么,喊着“季洛寒!”,情绪激动地冲过去就要找他算账。
季洛寒笑容满面地在原地等着。
可苗新才抓起他的衣领,就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从门外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命令开灯,然后走过来说:“苗新是吧?”
“我是。”苗新只好先松了手,然后承认。
“现在怀疑你贪污公款,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我贪污公款?你们搞错了吧?”苗新拧眉,觉得这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公务员而已。
“麻烦你配合,协且调查。”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今天我结婚,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啊。”
众目睽睽之下,苗新还是被带走了。
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感慨嘲讽;冯端慌了神,苗新的老母亲直接晕倒在了地上......一场本应该举杯同庆的婚礼,最后不欢而散。
待宾客走得一干二净,季洛寒独自一人坐在主桌上,面无表情地以指尖玩着酒杯边缘,就像还在回味着什么。
“季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宴会厅经理过来寻问。
季洛寒没有什么反应,忽然却又说:“把没放完的MV放出来。”
听到这个要求,宴会厅经理先是一愣,然后赶忙去照办。
投影幕布上,渐渐出现了由新郎新娘各种照片剪辑而成的短片。上面有林霜的生活照,也有婚纱照;有她笑的样子,也有她略显冰冷的样子。
他就这样挪不开眼地看到结束,然后扯起嘴角来笑:“林霜,这不过才开始,你以为能跑得了多远?”
林霜不停地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在哪里停下。
大街上车水马路,入夜后的繁华却更衬出她的无措和无助。路人皆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她却全然不在乎地靠在街店旁边,终是无力地坐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平复心情,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念头,但最终决定要逃,就算明知道一点可能也没有,她也必须逃。
幸好,她离开酒店时,还记得拿自己的包。
她心里面清楚那个家是肯定回不去了,而任何人也不能再联系。她先去买了身衣服,把婚纱换下,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买了张时间最近的车票,打算先离开这个城市再说。
听见广播里说可以开始验票上车,她开了手机打算跟丁丁说一声,让丁丁别担心。可WX消息一直闪个不停,就算她不想知道也还是不得不知道。
这一定是今晚最火爆的WX头条。公务员苗某,婚礼当天不仅新娘落跑,还被带走调查渎职贪污事件,可谓是最悲催的新郎之一。
林霜重心一坠,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手机也跟着摔出了手心。跑?!她跑去哪里?不顾所有人的生死安危,她能跑去哪里?
候车室催促的播报声很是响亮,可林霜却哀默地闭上了眼睛,撕掉了手中的车票。
她回到家时,丁丁蹲在房门口,险些都要睡着了。
见到她终于回来,丁丁噌地站起来就骂:“你搞什么,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不是说过么,不准你再玩消失!不准!”
林霜看着她气到爆的脸,双眼含泪,哑着声音地说:“对不起。”
丁丁看着她这样,什么气都没了,只是后怕地伸手抱紧她:“你到底是怎么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像六年前那样,突然就人间蒸发。”
林霜把眼泪硬是咽了回去,回抱着她,仍然只是说:“对不起。”
一整夜,丁丁都没有离开她,一直守着她。进屋后,丁丁什么也没问,让她喝了杯牛奶,又洗了个澡,就安抚她赶快先上床睡觉。趁着她睡觉,丁丁又赶忙把房子里所有的囍字都收起来扔掉。
林霜怎么可能睡得着。但为了让丁丁安心,只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翌日,清晨。
林霜容颜憔悴地出现在季宅。自从上次乔迁宴之后,佣人们就知道她和这家主人关系匪浅。就算她莫名其妙地直接冲进厨房翻箱捣柜,她们也没敢多加阻拦。
从厨房出来,不用佣人指引,林霜直接就上了顶楼,进到主人房。一开门,就见季洛寒躺在那张华贵的大床上,正悠闲地看着电视里播放财经新闻。
他穿着宝石蓝的绸缎睡袍,结实的胸*膛隐约裸出些许,慵懒地靠在软枕上,高贵的姿态就像某国王子,根本就不识人间烟火。
而林霜披头散发,容颜黯淡无光,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手里抬着个托盘,上面是极为丰盛的西式早餐。
季洛寒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早餐,视线重新回到电视上,开始用遥控器调换频道。
林霜一言不发,走到他床边,把托盘放在床面上,毕恭毕敬地把牛奶递到他的面前。
季洛寒眼睛里的一沉,伸手一挥,那牛奶杯就在她手里打翻,牛奶洒直接洒在了床上,也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
这似乎早在林霜的预料之中,镇定地拿过面巾来把床面上的牛奶擦干净,然后又下楼去重新换了新的。
季洛寒看着她重新递过来牛奶,没有再伸手打翻,只是鄙夷地笑了。
“我错了。”林霜的声音非常轻,轻到什么脾气都从这具身体里消失匿迹了。
“不,是我错了。”季洛寒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何错之有?”
听着那不停切换的电视声音,林霜放下手中牛奶,再一次轻声说:“我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得到你的原谅。请你放过其它无关的人吧。”
“你就直接说,让我放过你老公,不就好了?何必刻意把他归到无关的人里面。”
“他不是我老公。”林霜哑着声音,就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我会马上和他离婚的。”
季洛寒轻哼一声,终于愿意看她,只不过那眼神和凌迟之刑根本没什么区别。“你同他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们离婚吧?”
林霜故意把语调放得很低:“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季洛寒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张嘴却说:“还真没有,我真没什么希望你做的了。”
听到这话,林霜胸口一沉,手里的牛奶杯都跟着轻微抖动。
“不过......你若是来求我,想想办法救救你老公,喔不,你刚才好像说马上就会变前夫了......我倒是可以免为其难,给你介绍个律师。”
“苗新不会贪污公款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林霜看着他装模作样的脸,一时间恶心难忍。
季洛寒扬着眉头轻笑:“听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他罗?”
林霜的唇角都被咬出血来,低着头,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过,冰冷得有些刺痛皮肤。她伸手去摸,竟然是泪。她确实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多年不曾流过眼泪,却在这人面前不争气到如此。
可是,她的‘争气’已经害了人,还有什么好去争的呢。
而季洛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流泪的脸,脸上闪过意外:“你竟然为了那个根本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在我面前哭?”
林霜惨然一笑:“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话,无条件接受你任何惩罚。你想要的不过就是我一个人而已,就把其它人放了吧,好不好?”
下一秒,季洛寒抓过她手中的牛奶一饮下肚,眼神决绝地看着她,回:“太晚了。我现在就只想看着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