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匆匆,人匆匆,天桥下的车仿似川流不息的世界,隐隐模糊成穿梭的线,像流过的时光般恍惚不定。天桥上,叶宜风迎风立着,带着微笑,风吹起黑色的风衣,将她从凡俗中托起,作了误入尘世的黑色精灵。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叶宜风收回遥远的眼神,该去赴约了。关天远的父亲说要找她谈谈。原本约的一小时前的,但她走到这儿时,关天远的父亲又突然来电话说改到一个小时之后。他一定不知道她不但没早到反而迟到,而且她没有在餐厅等着,而是在这儿看了一个小时的风景。给她下马威吗?有求于人的可不是她,会害怕的人自然也不是她。
意料之中的,叶宜风到时关天远的父亲还未到。点了茶和甜点,叶宜风闭上眼睛,开始欣赏音乐。吃下午茶是晚了点,不过感觉还不错。
“叶宜风小姐?”若非司机向他保证,关天远的父亲是完全不敢把眼前的女子当作叶宜风的。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又冷漠呆板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吸引力?虽然是有那么一份令人侧目的自在怡然,可也仅此而已。
缓缓睁开眼睛,叶宜风微笑着点点头,“我是,伯父好。”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此行前来的目的。”原本还以为这女人握有什么有利的筹码,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关天远的父亲态度更傲慢些。有些后悔曾经花费心机找人去威胁叶宜风,根本就不必嘛。抛开所有背景不提,但只论个人而言,她也绝对输给徐恩雅了。
“大约猜得到八九分,因为好奇剩下的那一分是什么,所以我来了。”
叶宜风不卑不亢的自信让关父吃了一惊,是个有胆气的女孩。可惜没有个好出生,要他看,相貌倒是次之又次的。“叶小姐,相信你是聪明人,不会不自量力。”
“伯父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你肯离开天远,我可以给你五百万,甚至随你开个价码。”
“真的随我?”叶宜风笑问。
人不可貌相吗?原以为叶宜风不屑于这些钱的。不过也是,很少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贪婪是人的天性。“当然。”就算给她几千万只要能让天远和徐恩雅结了婚,这些钱很快便又可以赚回来。总之,这笔生意他不会亏本。
“伯父真是爽快人,那我就说了。我要全、世、界。”叶宜风好笑地看着关天远的父亲,表情由错愕转为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关父低喊。
“我没开玩笑啊,既然是交易,自然要公平。天远对我而言就是整个世界。”叶宜风认真的眸闪着坚决的光芒。
“可这样的条件,明显是刁难。你根本没有交易的诚意。”
“伯父,是您说随我开条件的。我的条件就是全世界,如果交易无法达成也无妨,生意不成,仁义在。欢迎伯父以后再来商谈生意,谈谈关于您孙子或孙女的价码。”叶宜风微笑着,轻柔的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会害他不成?”虽然也可以顺道做一笔不错的生意。
“伯父,您是个非常成功的生意人。老婆用来做生意,儿子用来做生意,您把您的一生投注在那些冷冰冰的虚无上,您快乐吗?您的心不会觉得孤寂,觉得寒冷吗?您可有想过您幸福吗?”叶宜风温柔的浅笑让逼问显得更诡异。
叶宜风说话的声音一直不大,可那些话奇异地都撞击进关天远的父亲的心里,他孤寂又如何,偶尔觉得惆怅又如何?没人能否认他的成功,那么多人追捧他,仰赖他,他为此而骄傲。……可是……
“抱歉,我其实没权利这么问您,每个人的幸福都是由自己定义的。别人无权质疑。同样的,请您让天远自己去选择属于他的幸福,那是他的人生。还有,您可以当作没听到,不过我还是想对您说,您有没有试过回家之后问伯母一声,今天你过得好吗?当伯母端来为您沏得茶时,你夸她一句她泡得茶越来越好喝。简单又不费力,但应该能让你收获一个好心情。谢谢您今天的请客,希望我没有使您心情很坏。伯父,再见。”
是个奇怪的女孩,睿智的让人意外,想象着她所说的情景还真是温馨呢!不,他在想什么!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费。恼怒的握紧拳,他不允许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将落未落的夕阳散着柔和的光泽,让天空也染上柔和的气息,显得温柔静谧。叶宜风扬起笑容,手摸向涌着温暖的胸口。天远,你在做什么?有想我吗?看着突然惊扰自己的电话所显示的号码,叶宜风的笑容更大,“喂,天远。”
“宜风,我妈要我去凯越饭店陪她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好,我这就过去。”
“宜风。”
“嗯?”
“我爸……有没有为难你?”关天远关心的问。
“你觉得他可以拿什么来为难我?”叶宜风笑着反问。
“也是。”听着叶宜风轻快的口吻,关天远终于全然放了心,“路上小心。”
“你也是,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扣上电话。叶宜风想着,不知自己会不会成为不受欢迎的外客,应该不会是一个愉快的晚餐。不过,无妨,回去再做夜宵吃就是了。
关天远到时,他的母亲已经到了,而且还有一位很难令他说欢迎的客人徐恩雅。想来是他总拒绝她的邀约,才让她把他母亲搬了出来。他以为最恨被逼迫的他会喜欢上逼迫他的人吗?冷冷的扫了徐恩雅一眼,关天远转向自己的母亲唤声,“妈。”便径自坐下,只当徐恩雅不存在。
被人这般无礼的对待,徐恩雅只是文静地微笑着,不见一丝不快,“天远,又见面了。”
“徐小姐,我以为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天远,别忘了该有的礼貌。妈有事先走一步,你和徐小姐好好相处,别让妈失望。”关天远的母亲恳切地望向关天远,见他眼神柔和些才放心的起身迈步离开。
“妈,我不会一辈子只为你的期望而活。我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小心开车。”看着母亲明显僵硬的背影,关天远终是忍下把所有的不满说出的冲动。将视线转向徐恩雅,关天远的眸里又是一片冷然。
“天……,关先生,我是诚心诚意的,你为何还没尝试就拒我于千里之外?这对我不公平。”
“在感情里你要谈公平?”关天远冷笑着问。
徐恩雅自然听出了关天远话语中的嘲讽,的确感情是无法讲求公平,可是一丝机会都不肯给,也未免太无情。她需要制造相处的机会,总要能接近他才好,否则何谈改变?“最后的请求,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处理结束这件事,在这之前,在你的父母面前我们暂且假装亲密,等一切都成为定局,我们再吐出实情如何?”
“我不想和你之间有任何的亲密举动。哪怕只是人前的做戏,对于我而言,也形同背叛。我早就成年了,和谁结婚是我的自由。就算是我的父母也无权干涉。我根本不必做戏。”
“理论上是这样,可好似你该知道现实里不会这么简单。让我帮你用最妥善的方法解决不好吗?我会让他们以为是我追上你又舍弃你。这样你对你爸妈比较好交代吧。”
“天远,这位应该是徐小姐吧,伯母走了?”叶宜风微笑着坐在关天远身旁,自然地让徐恩雅觉得刺眼,却又觉得他们坐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和谐。
“刚走不久。饿了没?要不要先点菜?”关天远温柔的问着与先前的冷漠判若两人。
“还是徐小姐先点吧。哪有请客的人只顾着自己的道理?”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明明白白的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原来她并不是不小气,只是没有特别在意的。比如现在,她刻意甜蜜的笑容,刻意说的话,都是小小的宣示,小小的报复。
“是我疏忽了。该由徐小姐来点才是。”关天远将菜单转递向徐恩雅,很愉快的配合着叶宜风,喜欢叶宜风所表现出的在意。
“不用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出师不利,总要回去再详加谋划才好。看来这次真的是项挑战了。可以输,但绝不能不战而降。徐恩雅微笑着点头道别。不想失了自己最后的骄傲去承认其实她连拼战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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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过的风有些冷寒,吹落欲枯的叶,让黄叶在银色的月光下翻转起舞,在宁静里蓄积一种奔放的力量。月朗星稀的夜空,银白的朦胧里浅淡的光亮柔和的让人心动。喜欢山上自由的空气。喜欢身旁有一颗贴近的心陪着自己看风景。
夜更深了,寒气也更重了些。关天远脱下外套为叶宜风披上,又将她搂进怀里,确保夜里的寒气侵袭不了她。
“天远,你是想把上回我生病时照顾我那次的帐讨回去?”叶宜风笑着拨开关天远的胳膊坐直身子,又把外套脱了下来,调皮的笑道,“可惜,我选择赖账。”
关天远又强硬地为叶宜风穿上,“我不冷。”
“是啊,你的毛衣密不透风。”叶宜风顺从的应着,语气像在哄耍赖的小孩。
关天远哭笑不得的拥紧叶宜风,“我是认真的,我的温暖是由心而生的,是看着你温暖的温暖,是因为能给你幸福的温暖。”
“我有更好的办法,要不要试试?”叶宜风仰起脸,温柔的问着。
在叶宜风恳切的眼神下,关天远只能点头松开双臂,任着叶宜风脱下外套给他穿上,又窝进他怀里。“有你的体温和心意,我已经足够温暖了。”
收紧双臂,关天远用下巴抵着叶宜风有些冰冷的发摩挲着,“想不想去旅游?”
“你爸要革你的职吗?竟然敢娶他不中意的女人,所以给你这个儿子一点小小的胁迫,想让你妥协,却不知道你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脱离他的掌握去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
“全部正确,我该怎么奖励你的聪明?”
“陪我留下来,尽最后的努力让伯父伯母参加婚礼。”
“宜风,我没关系的。”他怎会不知道她完全是为了他,怕他有遗憾,否则以她的性子,就是多花一秒钟去想他的父母也会觉得麻烦。
“可是,我有关系啊,没有公婆参加的婚礼有点丢人。”叶宜风微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突然就在意了。害怕自己太冷漠会让你受委屈,会让你忍受那些闲言碎语,我舍不得。”
“你哪里冷漠,你是我见过最容易感动和满足的人。我都害怕哪一天只要有一个人对你比我对你更好你就会被感动到他身边了。”关天远语带玩笑的道,不想看到叶宜风眉宇间有愁绪。
“说的我好像傻瓜一样,我分得清楚什么是爱,你以为我会屈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忘了,我是风,只任着自己的心意游走。”
宜风,我该怎么感谢你的这份心,你的温柔体贴,你的全心全意,你让我如何能够不回报以全部,如何忍心亵渎你的心意,你的爱?是想爱你,也是无法不爱啊。
太习惯掌控,这样的茫然,实在让人不知所措。是对还是错?究竟拆得还是拆不得?毕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的男人,难得还是个令自己激赏的男人。实在不甘心就这般在她鲜少有败笔的人生画卷上涂上浓黑的深刻,印记着她的惨败。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徐恩雅发觉自己向来灵光的脑子变迟钝了,害怕输倒是其次,她更害怕。此刻没有战斗力的自己。还怕自己变得懦弱,知道关天远的父亲用了算是恶劣其实根本没用的胁迫。无法笃定,但总有个感觉告诉她,这样根本分不开叶宜风和关天远,因为他们是真的相爱,而她却可怜的不懂爱。她会做最后的努力,虽然很可能是白费力气,只当是对自己的心的一份交代。
意料之中的邀约,叶宜风打量着对面仅有一面之缘的徐恩雅,有趣的发现第一次见面时心里的不适让她的判断有些失误。那晶亮的眸光里潜藏着沉着和蓄势待发的强势力量。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徐恩雅是个极好的对手,甚至可能会是个极好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境遇逼她学着虚伪,让她不安的只想更强,只想拼命地去抓住想要的。叶宜风搅动着咖啡,一双眼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疑惑。
在叶宜风的目光下,原本沉着的徐恩雅有被洞悉的狼狈感。强装镇定的回视叶宜风的目光,不想让叶宜风发现自己的不安。
“你就笃定我比关天远好对付?”叶宜风亲切地笑问。
“……至少总要试试。”徐恩雅有些吃惊于叶宜风的亲切,她至少应该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不是吗?
“天远的心长在他身上,你来找我其实没用。”叶宜风诚恳地劝道。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他的未婚妻是我。”
“我明白了。”叶宜风了然的点头,反叫徐恩雅错愕的僵住。
“叶小姐的意思是愿意离开天远?”
“徐小姐此言差矣,不是我主动去找的天远,何谈离开只说?”
“我不相信叶小姐听不懂我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回避。”对付打太极的人只能开门见山。
“好。如果徐小姐执意要和我来解决这件事,最公平的做法,我们决斗如何?”掏出纸笔,叶宜风继续道,“先签一份生死契约书,我死了还好,在没和天远结婚前还算是孤身一人,绝不会去找徐小姐的麻烦,可若不幸徐小姐出什么意外,我可不想被你的家人大卸八块。”
叶宜风不合常理的提议,让徐恩雅连假装的镇定都打破,惊讶的瞪大眼,“你在开玩笑吧?”
“你真的在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我还以为这样能让你明白我的决心呢。”叶宜风眸里不容置疑的认真与坚定让徐恩雅心上一凛。
“你不像会做疯狂的事的人。”
“不像而已,不代表不会啊。我也是刚发现原来我也会为爱疯狂。”叶宜风微笑着道。
“你很爱他?”
“是我们很相爱,而你对他至多是欣赏和喜欢吧。我为什么不自己好好爱他,而把他交给一个还没爱上他的女人?”
“……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就像个任性的小孩,而你只是在陪我游戏?”徐恩雅自嘲地笑问,“好吧,我认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既然做不成情敌了,做朋友如何?如果你觉得累了可以找我,总是强撑着会很辛苦。”取出自己自制的蓝色纸签,叶宜风微笑道:“这儿有我的手机号码,家里电话号码,还有住址,你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着急。只是别让自己撑得太辛苦,再见了。”
叶宜风笑笑站起身离开,点咖啡忘了要双倍的奶和糖,希望上苍原谅她的浪费,活该她一进来时把人家当情敌,逞强的不想让徐恩雅知道她其实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