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你一路走好。”王姝伫立凉亭中,仰望碧蓝的天空,心情沉重地追思唐子衿,当然内心也充满愧疚。所谓人死后念及的全都是生前的好,在王姝心目中,唐子衿不算个十全十美的姐妹,可是毕竟相处那么久,也是共患难一起走过来的,多少心里有些不舍的感情,何况现在唐子衿的确悲惨,闻着令人落泪,由衷感到凄凉。思及此,自责悲恸全都一股脑儿地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王熙儿挺着大肚子走到凉亭里,她朝着丁香使了使眼色,于是丁香悄悄地退出凉亭,然后熙美人蹒跚靠近,在王姝身边站稳,安慰地说:“姐,节哀顺变。”
王姝扭头看了一眼王熙儿,沮丧地说:“你说若不是我将之前的事情重提,也许她现在还在冷宫过得平平安安。”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王熙儿蹙眉说道:“姐姐,你不要钻牛角尖了,我相信事情发生后,大家都不开心,但这是命,即便是姐姐,你也无法改变啊。”
“命?”王姝冷笑一声,踱步说道:“前不久也有人跟我谈命,有的人是富贵命,有的人是穷苦命,难道还有人就是要沦为别人的替死鬼的命?”
“替死鬼?”王熙儿不解地问:“姐姐,难道子衿姐姐的事情果然有问题?”
“有问题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死无对证。”王姝轻叹地说:“况且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不希望有人再提起。”
“既然如此,那就让事情像地上的雪一样,悄然无息地融化了吧。”王熙儿走上前,握着王姝的手。
“哈哈哈……”最得意不过栗良娣,这次真是什么气都消了,先是王姝被皇后娘娘责骂,接着逼死唐子衿,现在又听说王姝与太子妃反目,这一切结果终究还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恭喜栗良娣,看来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们瓦解了。”月莹也幸灾乐祸地笑道。
“哼,跟我作对。”栗良娣狞笑说道:“不过不能算将她们瓦解,只不过死了一个唐姬罢了,这个唐子衿已经成不了气候,无论死了还是活着也根本就不足挂齿。”
“但是奴婢听说王美人与太子妃之间恐怕因为此事而产生不可挽回的嫌隙啊。”月莹又道。
“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栗良娣似笑非笑地啐道:“当初担心她们联手,加上皇后娘娘,只怕我身边有个公子荣也根本无法对抗。”
“而如今皇后娘娘对王美人失信,太子妃与王美人失和,看来是良娣挽回局面的最佳时机了。”
“不错。”栗良娣傲然自满,冷冷地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良娣是指……”
栗良娣勾起嘴角一抹诡笑,顿时双眸中浮现一层难以琢磨的杀机。
“我说你不能喝就不要喝嘛。”蒙杞抢走周晨手里的酒壶,忧心忡忡地指责:“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家中醉生梦死,就是来酒楼丢人现眼。”
“你别管我。”周晨想抢夺蒙杞手里的酒壶,怎奈不是他的对手,被蒙杞一只手死死地抓牢,根本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闲暇时会来酒楼独饮的庄绍郁也从楼下走上来,他很快注意到酒楼一角拉拉扯扯的蒙杞和周晨;初见两人,并没太在意,然而周晨却令庄绍郁十分眼熟。
“把酒还给我。”周晨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骂道:“你这个粗鲁的家伙,要抢抢别人的酒,别以为我好欺负,你就……”说着,周晨体力不支,上半身趴在酒桌上,喃喃自语地咒骂。
“唉,你怎么回事嘛,三天两头就这样,受不了你。”蒙杞看到好兄弟如此当然心如刀绞,可是他问了好多次,周晨却根本不说,他确实是个粗人,不懂得安慰人,只能在周晨买醉的时候陪同一起保护他。
“不好意思。”庄绍郁走到两人的桌位旁边,蒙杞仰起头打量庄绍郁,蹙眉问道:“什么事?”
“你好,在下庄绍郁,刚才见到两位只觉得眼熟,所以才冒昧前来打扰。”庄绍郁含笑地说,显得彬彬有礼,不容他人拒绝。
蒙杞皱了皱眉头,思虑地问:“庄,庄什么?”
“呵呵,庄绍郁。”
“哦,难不成你跟庄太医……”蒙杞听着也耳熟,所以随口这么一问。
“家父正是庄褚庄太医。”庄绍郁当下一惊,原来真是认识的人。
“哈哈,你是庄太医的公子?”蒙杞蹭地站起来,鞠躬说道:“实在抱歉,刚才礼数不周。”
“在下有些唐突,还怕打搅了两位。”庄绍郁客客气气地说。
“没有的事。”蒙杞指着对面的座位,说道:“来,庄公子,请坐,如不嫌弃,在下敬你一杯。”
“这怎么好意思呢。”庄绍郁坐下来,笑道。
“那有什么,庄太医医术高明,当初就是庄太医救了在下一命,在下一直都没来得及报答庄太医呢。”蒙杞是个直肠子,毫不掩饰,有什么说什么。
庄绍郁寻思,看来他们确实是宫里的人了,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对了,说了半天,我还没自我介绍。”蒙杞仰头大笑地说:“在下蒙杞,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这位……”蒙杞指了指醉得不醒人事的周晨,尴尬地说道:“他是宫里的画工,名周晨。”
“哦,原来是周先生。”庄绍郁笑着说:“只不过周先生好像喝了蛮多酒啊。”
蒙杞举起酒壶,撇了撇嘴揶揄地说:“什么喝了很多,他啊,是不胜酒力,你看,一壶都没喝完,人就倒了。”
“啊哈,蒙大哥真是会说笑。”庄绍郁笑着摇了摇头。
“来,这壶酒没喝完,我们喝吧。”蒙杞为庄绍郁斟满酒樽,又道:“对了,听说之前庄家出了一些事情,不知道庄公子……”
蒙杞瞥一眼庄绍郁,见他脸上突变,于是马上住口,歉意地赔笑:“庄公子,您别介意,我蒙杞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也不经过大脑,都不知道得罪殿下多少次了,当然蒙杞绝无恶意,因为知道庄太医去世得太突然,多少令人惋惜。”
庄绍郁抿嘴微笑,安抚地说:“蒙大哥不必担心,小弟绝没有责怪之意,只是这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很多人也都淡忘,没有想到蒙大哥还记着,真是令小弟不胜感激。”
“欸,像庄太医这样的好人,当然要记着。”蒙杞直爽地说:“当然好人应该是有好下场嘛,唉,算了,这些事情我们不必再提,免得徒增悲伤。”
庄绍郁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开口提起父亲的宫里人,他当然不能错过,便又问道:“刚才蒙大哥说这些话,是不是知道家父在宫中暴病而亡的隐情?不知道……”
蒙杞自知已说漏了嘴,于是忙于弥补,憨笑地说:“今天能遇到庄公子,实在是蒙杞的荣幸,来来来,我们不提不高兴的事情,来喝酒。”
庄绍郁苦笑一声,明白蒙杞跟其他人一样都找借口避开话题,当下郁闷之气堵在胸口难以释怀,便仰起头一饮而尽,干脆也来个一醉方休。
蒙杞见状,愣住后不知道该如何制止;庄绍郁自己拿起酒壶倒酒说道:“我知道,只要我找宫里人问起父亲的事情,你们一个个都是如此……”
说完,再饮一杯,蒙杞心里急了,才知道又遇到一个装满心事的人,看来也想喝酒买醉。
“庄公子,你别喝了。”蒙杞伸手拉住庄绍郁的手,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不想?”庄绍郁瞪视蒙杞,冷冷地道:“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没有想到面对我父亲的惨死,你也能一笑了之。”
“我……”蒙杞一时无言以对。
庄绍郁放下酒壶,冷然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蒙杞说道:“我绝不会相信父亲会突然暴病而亡,也不会相信一个真正受过恩惠的人居然能如此铁石心肠。”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蒙杞不知道庄绍郁用了激将法,但效果显著,蒙杞完全跳了进去,也同样站起来,凝重地说:“我的的确确是很敬重庄太医,这一点毋庸置疑。”
“是吗?”庄绍郁将信将疑地注视蒙杞。
只见蒙杞环顾左右,拉着庄绍郁又坐下来,他往前倾凑上去,悄声说道:“庄太医的死确实是宫里的禁忌,皇后娘娘对此也下过禁令。”
“这里是宫外。”庄绍郁不屑地啐道。
“好,那我就告诉你。”蒙杞干脆豁出去,拉着庄绍郁说道:“其实我也不相信庄太医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什么事?”庄绍郁傻了眼。
“他们把庄太医抓起来问罪,说庄太医与唐姬联合起来欺瞒太子殿下。”蒙杞凝重地说:“唐姬隐瞒假怀孕之事欺君罔上,被栗良娣识破之后供出了庄太医。”
庄绍郁惊愕地低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庄公子可能不知,前不久就在被贬去冷宫的唐姬也都突然去世。”蒙杞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敢提起,你啊,还是别纠结了。”
庄绍郁惊疑地问:“就因为如此,他们就抓了我爹严刑逼供,以至于我爹体力不支才会……”
“这倒没有,是庄太医承认这件事之后因为无颜面对太子殿下,所以撞柱而亡。”蒙杞坚定地说:“其实念在庄太医过往的功绩,殿下才决定不将此事宣扬出去,免得坏了庄太医的名声,并且也不打算追究庄家其他人的罪责,所以送出宫的时候才会跟庄家的人说,是突然暴病而亡。”
“不可能的。”庄绍郁否决地说:“我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这没有任何理由啊。”
“至于事情的原委细节,在下也实在不知。”蒙杞无奈地摇着头,说道:“其实无论还有什么隐情,庄太医隐瞒之事确实是真,冲这一点,也的确是死罪一条。”
庄绍郁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在他心目中,他父亲向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性人。一个对朝廷忠诚的人怎么就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图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得知真相后,庄绍郁没想到自己还是无法释怀,他回到家中,坐在父亲的书房里,一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想,却难以扼制脑海中浮现一幕幕与父亲说笑的场景。
“爹,这么晚了,你就不要再操劳了。”
“不行,薄太后的病一天不好,我就不能停下来。”
“爹,你怎么对薄太后这么关心,难道她……”
“她是我们庄家的恩人,对我更是有知遇之恩,爹这辈子要效忠皇室,更要效忠薄太后。”
庄绍郁抚摸着案桌上面的医术,若有所思地念道:“爹,你说你要效忠皇室,可是为何你临死前却出卖了皇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娘说,你那几天心事重重,我还没太在意,现在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啊?”
当然,庄绍郁也清楚,这一切的答应随着自己父亲的离去,随着唐姬的去世一定会石沉大海。
“等一下。”庄绍郁一怔,又冷静地寻思:为何这个时候唐姬也会突然离世?难道还是跟假怀孕的案子有关?若是如此,那么假怀孕的案子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这个阴谋才是爹不得不死的原因;虽然爹是自己撞柱而亡,可是他也明白,他必死无疑,若自己不死,一定连累家人,面对这样的抉择,他宁愿牺牲了自己。
“爹。”庄绍郁重新点燃仇恨,愤懑地低啐:“爹,我不能让你白死,你的血流在皇宫,这一切罪恶都因皇宫而起,我一定要让整个皇宫鸡犬不宁。”他不知道,没有他,整个皇宫已然是鸡犬不宁,每天都硝烟弥漫,不过有他,恐怕真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