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就是一场脱口秀,冷的热的、大的小的,一个接一个讲着段子。等时间不知不觉走完了才如梦方醒,只好挥挥手,在观众注目下如释重负又恋恋不舍地闭嘴谢幕。
人们花钱到这里是为练车,不是吃着爆米花谈恋爱看电影的。赵飞起死回生华丽转身那一幕,着实为众人上演了一场3D大片,搞得一群人心跳过速面色苍白。觉得人生在世,脑洞再大也比不了天大地大,折腾再欢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成功失败又能怎样?还不是说变就变个妖怪。
众目睽睽之下,赵飞的脸变成一坨路边的烂泥,极其扭曲着。他怪叫一声,像头扑向猎物的野兽,瞄准了张晓雯冲进凉棚。里面的人们忽一下四散逃开,惊叫、奔跑、身影慌乱,尘土飞扬,场面甚为壮观。妖怪之所以让人怕,是因为长相可怕。狐狸精也是妖怪,不过是长得好看的妖怪,好看就招人爱。人们不但不跑反过来还要爱上它,心甘情愿被吃掉。在他们眼中,自己能让女神、男神当菜吃了,一辈子值了。
如上所述,人或妖怪都有能装相和不能装相的。能装的少,不能装的多,大部分都是心里什么样脸上能看出来。只要看起来不像人,就先走为上策。不是鬼上身,就是狂犬病!
都说人心善恶在一念之间,恶从心生如恶鬼上身。有时听老太太们在一起聊天,一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会又说人心都让狗吃了!仔细琢磨一点也不矛盾,人活着时自然是肉长的,七情六欲、能吃能喝,一旦死了变成烂肉一堆,毫无主见地堆在一起,此时被别人拿去喂狗他也没意见。人活的是一口气,有心之人才算是人,无心的人就是兽,甚至禽兽不如。此心不是心脏,而是人的根本,像一个躯壳内的影子若隐若现,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人都一样,人心叵测,人心无常,善恶生灭,此消彼长。谁也不用奇怪别人。但问题是能练车的都是人,一堆人中间突然变出个不像人的东西,这个问题就复杂了。由不得不去奇怪。
一开始赵飞被砖拍了不算什么大事,拍了也就拍了。用西门硕的话讲,做事儿提心吊胆、谨小慎微都没有用,关键时刻怕死不怕死都是那一下,最后只有死和没死的区别,和怕不怕没关系。但赵飞创造了另一种可能:一砖头下去变得不死不活,拍得变了种,成了怪物。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鬼不是都怕阳气吗?这大太阳底下,地皮都被晒得冒青烟,鬼还能附体?这是什么鬼,鬼中的战斗机,鬼中的敢死队?难不成不是鬼,是一砖将赵飞拍回了前世……问题看似很复杂,但遇到复杂问题时,人们有一个很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跑之!爱什么鬼是什么鬼,跑远了再说。
赵飞一蹿,现场一下炸了锅,纷纷各自为战寻找藏身之处。有意思的是人们虽然惊慌但也不跑远了,全躲在周围。他们心里实在舍不得不看这个热闹,彼此极为默契地散开又停住,一个个屏气凝神,让现场更加诡异起来。
“啪”一声,也不知谁拍了个巴掌,然后没动静了,没人尖叫也没有打斗。等了一小会,每个物件后面都露出一个脑袋,往棚里面张望。
里面几人还坐在原位。西门硕一手抄凳子随时准备着,王馨芮闭着眼缩在他身后,林思懿居然神态自若纹丝未动。
刚才那一瞬间的事情是这样的。
赵飞扑向张晓雯时,西门硕本想抡圆了拍一板凳。可即将爆发那一瞬间,突然看见张晓雯伸出胳膊一掌按住赵飞的脸,“啪”地一声脆响,把赵飞顶在了面前。张晓雯的眼神空空的,一层寒霜罩在脸上冷冷看着。赵飞手刨脚蹬拼命往前冲,却怎样都冲不过来,反倒被张晓雯慢慢了推回去。林思懿看到这一幕忽然嘴角微微一沉,凝重的眼神寂静深邃,像布满乌云的夜吞噬了人间所有繁华。
看到张晓雯单手按住赵飞,所有人都惊着了。
大伙都想不通,那小胳膊伸出去“啪”地一推,怎么就能搞定呢?单手瞬间降伏妖孽,此等神通简直成神仙了。张晓雯要是神仙那还考什么驾照,车也省得买了。想去哪玩的时候,只要双掌合十掐诀念咒就能腾云驾雾比火箭还快,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眨眼绕地球一圈。不但速度快,而且交警管不着神仙,他连神经都管不了。如此说来,西门硕也不用考本了。他是重度精神病,弄个车随便开谁扣他谁倒霉。弄回交警队不但要管吃管喝,还要自费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交警队的小金库会因此损失一大笔钱。扣车的交警也要挨处分,被教育、写检查,从此不招领导待见,遭同事白眼。
单位好不容易攒的钱不能白白损失,所以谁扣得精神病,谁一辈子奖金都要归单位小金库。这不怨别人!国家让你上街查违章,谁让你这么能耐去抓精神病的!想来此人也是懊悔万分,扣了西门硕就是经验教训。下次遇到要驾驶本掏病历的,保证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奶奶个卷的,老子后半辈子工资还想要呢……
既然西门硕不用驾驶本,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考本。这个问题王馨芮给出了答案,她说西门硕来这儿不是为了考驾驶本,纯粹是有病闲的!
好吧,就算是这样了。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凉棚内,早忘了考本的事情。
赵飞被张晓雯一掌按住,挣扎了几下突然“咣当”一下倒在地上不动了。张晓雯伸着空空的手掌,指缝对面的阳光白花花地晃动着。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手,却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挡住了赵飞。
知了叫着,谁也不说话。
烈日当头,热量从四面八方涌来,躲在外面的人汗流浃背,在中暑的边缘苦苦支撑。他们抻着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里面,期盼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大热天,你们倒是动一动啊!
林思懿扫了一眼地上的赵飞,说他醒了。张晓雯这才回过神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话音刚落,赵飞发出一声呻吟,费劲儿翻过身,慢慢睁眼,好不容易坐起来。他捂着后脑勺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叨叨着,说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西门硕松开凳子随手递过一瓶水,给你,喝点水压压惊!
赵飞看见水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快拿走,拿走!别问我为什么,突然感觉看见水就恶心。
躲在外面的人迫不及待地回来了,挤在一起缩进棚子的阴凉,贪婪地呼吸着,似乎外面是真空的世界,只有这里才有氧气一般。等缓过神来,众人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给赵飞说了一遍。但是,谁也没提给他浇水的事儿。
闫豆豆说,你活该,谁让你乱扔东西。赵飞一晃脑袋,说我怎么知道那边有人,不是一直都没人吗?戴岱说,刚才你眨眼就到了跟前,真吓人!我还以为今天要大难临头了!还好没事。不然,大学还没报到就被你个丑八怪吃了,冤不冤啊!奇怪?张晓雯你怎么单手就能挡住他呢?这体重扑过来,就是咱俩四只手一起也经不住他!
听到张晓雯单手就挡住自己,赵飞显得极为惊讶。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张晓雯,若有所思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般凑到她身前,顾不上说话抓起张晓雯的手仔细看,只看了一眼吓得脸都白了。
王馨芮奇怪地问,哎,你怎么了?脸跟死人一样。
赵飞把张晓雯的手托起来说,你们看,真的,真的啊!
闫豆豆不耐烦地问,别装神弄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飞直怔怔看着闫豆豆,半天才说,她指甲下面的半月痕,满了……
众人这才发现张晓雯指甲下面全是白色的,没有一点粉红,半月痕居然覆盖了整个指甲。
赵飞哆嗦着说,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满煞邪神……
虽然不知道赵飞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站在张晓雯身边的人都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张晓雯没理他,不痛快地抽回了手揣进兜里。赵飞还魂了一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坐回凳子一拍大腿,说我在一本古书里看过关于邪神的记载。一般人中邪,那是气弱体虚,多股邪气在身体不同地方各具其位,极难融合。所以我教她以毒攻毒的方法,让各种邪气相互冲撞彼此消弱,以此激活身体潜能将邪气驱散。
而邪神却是物极必反,是在某种力量主导下合众为一,反将阳气全部驱散,变得正邪不侵。此时充满全身的不是阳气,是经过和合而成的满煞邪气,是无惧无恐,难以想象的力量。没有阳气就等于成了死人,死人是不会中邪的,这才是关键。受满煞邪气攻心却没有死就会变成满煞邪神,不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鬼,可像正常人一样行动,内心却又不是原来那个人。
我不是自己,还能是谁?张晓雯不乐意了。
好好想想,你就没感觉自己哪儿不对头吗?赵飞反问了一句,张晓雯没理他。他就接着说,可惜书上没写满煞邪神的破法,还有中邪之人的结局。满煞邪神,我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赵飞抓了抓头,露出一副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表情。
一定哪里不对。张晓雯,你在医院到底遇到了什么?邪神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随便一撞就能中!
那个破地儿能看见什么,除了刮风什么也没有!
赵飞又陷入了思考。按说驱邪法事能把你唤回来,那就证明只是普通的中邪,怎么能是邪神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想了一会,他问教练,驱邪的法事是怎么做的?教练说,我就是按你交代弄的。把头枕在刀上,等日出时扛着张晓雯到南面草地上,用买来的鸡血喷在刀和地面。不过我怕得禽流感没用嘴喷,用得隔壁李老头浇花的喷壶。喷完了,就拿刀在张晓雯面前比划了几下,她就醒了。
闫豆豆瞅着张晓雯说,太佩服你了!醒来时你不怕吗?要我,吓都吓死了。
教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还别说,我也奇怪!按理说在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我自己都怕吓到她。但是张晓雯醒来后看我拿着刀并不害怕,还冲我笑着说谢谢!弄得我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赵飞翻着白眼愣了愣,问张晓雯,你为什么会跟教练说谢谢?中邪的人意识昏沉都不知自己在哪。
我当时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一直都醒着,只是动不了。张晓雯冷眼看着赵飞。
你一直醒着?赵飞不可思议地瞪着眼。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突然就醒了,发现自己在一间屋里。好像那次梦魇一样,没睁眼却能看见周围的东西。那时屋里没有人,我记得桌上的电脑,沙发靠背,一侧的窗户。看见对面墙上的视力表,才知道是在教练办公室里。
赵飞使劲挠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不是医院有什么百年邪物,莫非那把刀不是一般的东西?闫豆豆说,那是,杀过那么多人的刀怎么可能是凡物呢。赵飞说,不是那个意思,杀人再多也无非是个邪物。我是觉得这刀一定是被某个人做过手脚。
教练一听急了,说赵飞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这把刀是我拿来的没错,可都是按你说法做的,我可没有弄半点手脚!赵飞说,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把刀可能在过去经过某些法事,有特殊的作用。古代邪道外教经常有这种做法,原因多种多样,有祭神的也有害人的。常薇薇说,你不是也用这把刀作法来着吗?赵飞说,我这哪算得上作法,门儿都不沾,还赶不上人家九牛一毛的功夫,顶多算驱邪仪式。要不这样,我去那藏刀的庙里看看,或许能有线索。
还有一件事,不知和这个有没有关系。张晓雯突然说了一句,其他人立刻不出声了。
就是昨晚我醒来没多久,发现窗外有一个人在看着我。
戴岱好悬没从凳子上出溜下去,姐姐,吓死个人啊!
教练说,不会吧?这院里除了库房值班的李老头没有别人。
哪个李老头?
就是白天小卖部里坐的那个。
张晓雯想了一会,说窗外那人是个女的。我记得很清楚……她的脸紧紧贴着窗户。
闫豆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我要去买瓶水压压惊。戴岱指着地上的水说,这有两瓶先喝吧。闫豆豆一摆手,说不行,我要喝凉的清醒一下,说着走出了凉棚。戴岱起身也跟了过去。
俩人来到小卖部低头往窗口里面看,姓李的老头正背对着不知做什么。
李老头有六十了,家住在不远的村里,儿女不在身边,整天就他一个人。来这里上班也是无聊闲的,白天守着小卖部,晚上看着库房。他脸上的褶子都很深,不爱说话,走路有点驼背。闫豆豆刚要说话,从屋里面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噪音。喊了几声,李老头回过身,桌子上有一台料理机,里面红色的液体忽上忽下地起伏着。
闫豆豆扭头跟戴岱嘀咕,次溜呗,我怎么感觉今儿看什么都这么慎得慌呢。
戴岱放下两块钱,故作镇静喊了一声,大爷我们买两瓶矿泉水。老头一只手按着机器按钮,挥了挥另一只手,让她们自己拿。
冰箱在小卖部外面放着,俩人绕到另一边去拿水。打开冰柜,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闫豆豆伸手翻了翻,上面的水都是刚放进去的,她们就配合着往下面翻,终于找到两瓶冻冰的。刚拽出来,戴岱发现冰箱最下面有一排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和矿泉水瓶子同样大。她让闫豆豆帮忙继续往下翻,等掀开最下面一层水的时候瞬间傻了。那里面,居然躺着一排冻得直挺挺的死老鼠。闫豆豆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偷着瞄了一眼屋里的李老头,他还在搅拌那锅红汤。于是俩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谁也没吭声,拎着两瓶水一溜烟跑了回去。
刚跑回来,就听见王馨芮说,这里肯定有妖怪!刚才从南面回来时就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西门硕也看见了,对吧?
我什么也没看见。西门硕低头盯着脚面,王馨芮在后面狠狠瞪了一眼。
他有病,你们甭搭理他!听我说,那里有间奇怪的房子,还有个大铁门,从缝隙往里面看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哦对了,不光是这样!我贴着门看的时候,感觉屋里的冷风呼呼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