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每一件衣袍皆是她亲手所做,一应日常起居由她亲手照料,纵然再三推脱说不用,他救她,原本就是瞧着她是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可是受不住那小鹿一般清澈的瞳仁里透露出的请求,最终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老王爷和老王妃对他怀有同情和愧疚,这样一个被救回府的小丫头能让整日郁郁寡欢的大孙子高兴,自然也就不问出处,留着她在府里精心伺候。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纵然外面的世界再是怎样变幻,那两人的生活永远是那般按部就班,安安静静的,病弱的公子和清秀的丫鬟,两人的生活如水一般的安静,感情也是。
那一年,她十五岁,他也已经是到了二十一岁,原本不过是极平淡的一个午后,却因为她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被矮凳绊了一脚,他伸手护她,她跌坐在了他怀里。
一切似乎是那么水到渠成,他们原本就只有彼此,竹园里其他下人眼见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也是刚好落得清静。
他将她拥在怀里,目光落在那跟他相依为命的姑娘绯红的脸蛋之上,不由自主的就俯下身去,慢慢靠近了那娇嫩如花瓣一般的唇。
原以为一生也大抵就这样了吧,他们宁愿呆在被遗忘的天地里面,相依为命,却被皇上一纸赐婚打破了所有。
她眼看着他被那新婚不过三年的少夫人毒死,却偏偏眸光里含着那样的沉痛让自己“快跑。”
她是不顾一切的跑了,却跑去了老王妃的院子里求救,老王妃大惊失色之下,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嬷嬷已经是捂着她的口鼻将她拖了下去。
不管老王妃如何处置,这知晓王府秘密的来路不明的小丫鬟总是难逃一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的从那一片迷蒙之中回过神来,指尖流淌的鲜血早已经消失,那块血玉的颜色却是越发鲜明了。
谢玉被泪水迷了眼,淌了满脸,江溯流轻轻叹了一声,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世子妃执念太深,纵然是已经投生到了神秘空间里,却依旧能意外归来,皆是因为两位前缘未尽之故。所幸,苦尽甘来!”了悟大师发出一声喟叹,眉宇之间慈悲非常。
谢玉看着他,愣了许久,却是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师是否晓得青儿的下落?”
江溯流这一生命运最初遇到了连城师傅扰乱了生命轨迹,没有再遇到这一世的青儿,可她依稀记得,幻象里救她的地方正是在京城的街道之上。
所以,是不是说,自己的原身一直就在这京城之中?
“这世间已再无青儿其人。”了悟大师似乎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淡淡的,谢玉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再无其人?是什么意思?”谢玉蹙着眉问了一声,突然想起梦境中两人初遇的场景。
她那般瘦小柔弱,没有江溯流的相助,若是抵死不从,莫不是……
神色有些不忍的看向了悟大师,她语气却是急切:“大师的意思?青儿是已经死了么?”
了悟大师点了点头算作默认,目光却是有些淡淡的从江溯流脸上扫过,心中发出一声喟叹来。
“怎么死的?您可知道?”谢玉又是紧追一问,边上的江溯流已经是突然笑出声来,看向她柔声道:“瞧你问的,若是每个人的桩桩件件大师都知道,那还了得?”
谢玉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似乎不愿意自己继续追问一般。
他面容依旧清俊,如明月珠辉笼了一层玉样的光泽,眉眼十分温柔舒缓,她目光略带疑惑,正要开口再问些什么,边上的青霜却是突然柔声到了近前:“两位小主子似乎是困顿了,外面毕竟日光刺眼,世子妃看是不是要将摇篮移到屋子里面去,想必那个小家伙才能睡得更香甜。”
“嗯。也好。”谢玉抬眼看了过去,牵挂着两个小家伙,跟青霜一道将两人抬进屋子里面去睡觉。
江溯流听着两人的声音消失在了外间,目光落在了了悟大师含笑不语的表情上,缓缓开口道:“刚才大师若有所感,莫非青儿的死同我有关?”
他声音很低沉,脑海里似乎突然追忆起一件事,只是依旧无法确定。
“世子可还记得红袖阁?”了悟大师温语反问了一声。
红袖阁?
他当然记得,那原本是司空昊在京城里收集消息的地方,不同于宜春院是正常的风月场所,而是藏污纳垢,混乱不堪。
那些清倌红倌原本都不是寻常之人,青碧与司空昊相勾结,掳去玉儿藏在红袖阁的地牢之中,青亭一把火烧了也算干净。
刚才丫头不停追问的时候他就突然想到了这一遭,因为依着京城布局来看,他原本救下青儿的地方和红袖阁距离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莫非……
他有点无法往下想象了。
“不错,那青儿这一世原本就在红袖阁之中,世子因为迁怒一把火将红袖阁烧了个干净固然省事,只是……”了悟大师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是让他坐着的身子不自觉的僵直了一些。
所以,正如自己所想,这一世的那个丫头,正是因为自己而死的么?
“世子倒也不必觉得愧疚,那丫头这一世受了不少苦痛,早去极乐,未免不是一种解脱。”了悟大师看着他宽慰了一句,许是想到那丫头这一世受到的那些苦楚,心里不由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老太傅将了悟大师送了出去,江溯流坐回到椅子上,面容沉静,身形笔直,修长干净的一只手微微握着椅把,似乎还是有点无法克制心中涌动的情绪。
阳光透过树影倾泻,斑斑点点的落在他宽大的锦袍之上,上面银光顺着刺绣的脉络流淌开来,他整个人明明完全在灿然阳光之下,浑身却全无暖意,而是似乎笼罩在一种莫名的神秘的气息之中,让人琢磨不透。
谢玉静静地站在屋门口,瞧了不知有多久,心里唏嘘一阵,慢慢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