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过后,酒吧的人流开始变得湍急起来。周围的空气因为浓郁的香水味而有些暧昧,音乐也随之急促,跳跃。坐在吧台的人们纷纷舞动着身姿,朝着中心舞台挪去,长长的吧台上,只留下两个另类的身影,喝着沉闷的酒。
“小时候觉得,爸爸妈妈都在的日子是最开心的日子,没有烦恼,也没有生活的压力。爸爸无所不能,妈妈贤惠温柔。周围的人都羡慕我有如此漂亮和潇洒的父母,而我也一直沉浸在幸福的蜜糖中,直到高中毕业那年。
高三那年,我家里就开始不太平了。平时关系亲密的父母开始天天无休止地吵架,摔东西,而我却全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为了高考,我不得不从家里搬出来,搬到外公外婆家住。一个星期也见不上他们几面,而每次只要是两个人同时出现,就会纷争不断,这样的日子直到我进了大学后才被中止。家里突然少了争吵,却多了两张离婚证,我也最终陷入了痛苦之中。
事后,我才了解到,这场离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爸有了外遇,而且那个女人还很有钱,说的难听点,就是把爸爸包养了去。当时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个谎言,而我只是不清醒罢了。可事实,就这么残酷和无情。它不仅夺走了我爸,也夺走了我的家,更把我对美好生活的幻想给扯得支离破碎。
从那以后,我就不想再见到我爸了,他也不配做我爸。他以为他现在有几个臭钱很了不起?他不过是出卖了自己,他是个懦弱的人,我看不起他。”奶妈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悄无声息地抹着眼泪,看得我都快心碎了。
“尽管你爸爸错了,可他还是爱你,关心你的。你知道吗,你在青岛的时候,他来看过你?”
奶妈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奶妈,也许我之前说话是太主观和自以为是了。我真的没想到你竟忍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我却无从知晓。可我还是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恨一个人一辈子,太难了,反正我做不到。与其痛苦地怨恨一个人,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说几句话,或许你会坦然释怀呢?”我仍在极力地劝说着奶妈,我感觉他内心的那份温热在逐渐地升腾起来。
“苏旸,对不起,刚才我对你的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我已经没有那时的怨气了,时间,真的可以冲淡好多东西,其中也包括恨。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果此时面对面地坐下来,我又能说什么呢?有时候,破碎的东西就是破碎的了,再也无法拼凑到过去的模样了。人的感情,一样。”奶妈略显忧郁的眼神,外加并不难看的脸,让人感觉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连气质都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我早已淡忘了刚才他冲我发火的情景,此时,默默地举杯畅饮,或许比说任何话都要管用。我知道,奶妈是想把自己灌醉,而我,只能成全他。
趁着上厕所的空隙,我拨通了杨叔叔的电话。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我真的不想奶妈失去面对的勇气。我知道,他的心底还是非常渴望得到爸爸的认可和关爱的,只是这一切都被怨恨所掩盖。那种表面谈笑风生,背后默默流泪的矛盾状态,让我很是担心。
十分钟后,杨叔叔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走进酒吧后,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落寞的背影正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酒精。炫目的镭射光,把他‘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就如同他的心一样,拼凑不起来。
我偷偷地看见杨叔叔的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只是一直在眼眶内盘旋,却不轻易滑落。那种感觉,就好像瓷碗砸在坚硬的石头上一样,清脆,响亮。悲伤,已碎了一地。
我没有跟着杨叔叔一起走进去,只是退到很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俩。直到确认奶妈的情绪不再激动后,我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酒吧。我不想继续干预下去,也不想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让奶妈走出阴霾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自己寻找出口,我帮不了他,我或许只是他迷茫时的一个路标而已。
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上,竟有一些凄凉。
沿途的风景,只是一道道的橱窗。
现实和梦境,有时候不过是隔着一面墙。
而我们,都在其中,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