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颜喜欢牵着漓江的手走路,很依恋地不肯放开。漓江走在她身边,听她说起老是拖堂的物理老师,班里调皮的男生,或者是上次考试粗心错了的题。这样安定而幸福的日子,漓江不习惯,却极其投入和热爱,有时他会无端恐惧,害怕有天会失去这样的温暖。可他没有任何办法,除了珍惜,他只能祈祷和许颜相守的时光,可以无限延长。世间人潮万千,只有这个女孩,让他想要无限度地宠着她,给她切他所能给的。许颜从小生长在A城,对乡村生活非常好奇,常常缠着漓江,让他讲童年的故事给她听。漓江说:“小孩,你相信吗,一个人童年的经历,可以影响他的一生。”他的家乡叫做千江镇。那个小镇有着闻名的龙灯,曾经代表国家在世界上拿过大奖。那里的风俗是,每个村庄都必须有自己的龙灯,过年时,全村男丁上阵舞龙灯,小女孩们统一着红衣裤,跟在龙灯后面充当仪仗队,负责打鼓、吹唢呐。场面特别壮观。每年过年,镇上非常热闹,各式各样的龙灯从正月初一到十五,舞得天光灿烂。听说那些巧手的民间艺人们从七月就开始扎这条龙过了十五,龙灯就要被焚烧掉,龙御归天的意思。焚烧龙灯很好看,远远地看到明亮的火辩,夜色映照下,那火光温暖极了。正月十五那天,还会放烟灯。这是一种古代信号灯,用白纸扎成空心圆柱形,底部是空的,点上柴油,借助风势使之飞上天。飘飘荡荡,像一尾鸢。漓江童年时就向往成为烟灯,可以飞,是自由的。
可老人们都说,烟灯是不祥的,当它坠下时,落入哪户人家,哪户就会有晦气。
有一次,烟灯落人某个大户人家,老远都能听到那家人如丧考妣地哭喊。开春时、这家靠做黑心生意发了财的人家的长子死于车祸。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似乎有迷信的意味,可这是真的。也许是巧合。
那是苏漓江住在叔叔家,镇上唯一一家卫生院的宿舍大院里,很脏乱。院子里长满四季常青的松柏,经常可以到白衣的护士,闻到来苏水的气味。
卫生院的隔壁是油厂,生产工业用油,用巨大的铁皮罐子装。油罐太多了。仓库里堆不下,在露天搭起了高高帐篷,里面堆着一堆一堆的油罐,充满刺鼻的气味。漓江河别的小孩偷偷溜进去,爬上个油灌,再跳到另一个上,年份已久的生锈的铁皮罐发出沉闷的巨响,哐当哐当响。
油厂的背面是一片田野。不知名的野花恣意开放,多攀后漓江在书上看到“陌上初熏”这个词,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家乡漫山遍野的花。躺在油菜花地里,天那么那么蓝。农村没什么零食可吃,小孩子嘴又馋,于是常常聚在一起,偷农田里的芋头吃。几个伙伴分头行动,一个人把风,余下的人跳进田里拔芋头。再拿到溪水里洗净,把芋头丢进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小铁锅里,弄两块砖架着,在底部点上火,烤着吃,快要熟的时候,放盐。现在想起来,滋味肯定是不好的,可当时漓江和伙伴们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他还偷吃过生的胡萝卜,只一口,就吐了。从此排斥这类有着古怪气味的蔬菜:芹菜,或者是大蒜。不过生的白萝卜倒是不错的,有土腥气,辣而爽口。也偷过桃子。那户人家家境不错,盖起了小洋楼,还筑起了红色的围墙。满园春色关不住,桃树的枝丫伸到外面,春天的花谢了,结满青色的果,漓江和小朋友们觊觎良久。等到微红,就兴高采烈地呼朋引伴地打主意。太高了,拿弹弓打。只打下叶子,偶尔打下两个,已被打破了洞。索性搭成人梯,终于触手可及。又兴奋又害怕,拼命地摘,颤巍魏的,掩饰不住紧张的笑。太急切了,树叶哗哗地掉。
有人发现了,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孩?人梯慌张地撤了,他们逃啊逃,根本没有人追,还在努力地跑。
跑出老远,才歇下来,席地而坐,分而食之。桃子还没成熟,青涩的,人口滋味很糟糕。也偷过桑葚。到了后来,漓江对许颜说起这些时,仍认为这是一生吃过的最好的果子。
他养过一只灰色的哈巴狗,唤作锈锅,训得久了,有灵性,能听懂主人说话,漓江一唤,它就撒着欢儿跑过来,做出各种憨态可掬的模样。几个月后被人盗了去,他执着去找。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户人家门口用石灰写着红蜡批发几个字,锈锅的皮被挂在旁边。此后他再也不吃狗肉。
漓江叔叔冢不远处有条大河,他在里头摸过鱼和蚌。一到下雨就知道哪里有鱼。新鲜的虾子通体透明,就了清水洗洗直接入口,有点腥味,甜而脆。漓江喜欢到河里捡钉螺。那种螺蛳小小的,呈螺旋状,像个微型的宝塔。大人们说,它会依附在身上,能吸血。
冬天了,河面上结了冰。大人们用硬币逗小孩玩,他们将数枚五分的硬币抛到河面结的冰上,怂恿小孩去捡,捡着这钱就归他了。冰层很厚,有时候在上面跺脚都没有问题。可有一年,有小孩为了捡硬币,踏到一处比较薄的地方,失足跌入,再也没有起来。那个小孩的父母从肇事者处获得一笔很高的赔偿,他们拿这笔钱开了店铺,发了财,过两年再看,脸上已经有了喜洋洋的笑容。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样一种获得。
在河堤边,漓江捡到过狗的头盖骨。传说这一带埋有不少小孩。他的同伴就挖出过刚死的小孩襁褓,红褂子黄裤子,极是显眼,颜色还没退去,应该是新埋不久的。小孩子们都很害怕,没人敢掀开看看尸体的面孔。
那时漓江很会游泳,才10岁的孩子,可以在这条河里游上一个来回。后来他却怕水了。那天他去同学家,走的是林间小路,沿着一条1957年建成的水渠走过去,迎面是一面池塘。水是深绿的,幽深极了,水草、浮萍和不断掉藩枯枝铺在池面上。正是午后,林间非常静谧,一丝风都没有,看到它的瞬间,漓江陡然有了害怕的感觉,觉得这面池塘是张大嘴巴的怪物,随时可以把路过的人吸八其中。而这当然不是他见到的第一口池塘。第一次对水有了敬畏的感觉,觉得很诡异。在这之前,漓江几乎没有怕过什么。没多久之后,他听说曾经有位长发女子为情自杀,溺死于这面池塘,此后每隔不久,都会有人淹死在这里。人人纷纷传闻,这是死去的鬼魂前来寻找替身,一个一个,从不间断。那是漓江初次直面恐惧,从此他不敢独自去任何河畔,海滩、湖边走路。多年后对许颜讲起时,仍觉得后背有风,冷飕飕的。虽然他始终不明白,这在旁人看来平淡无奇的事情怎么就令他感觉至斯。
那天漓江送许颜回家,被她妈妈看见了。天气很冷,许颜穿了大红的袄子,蹦蹦跳跳地说话,她的手被握在漓江大衣口袋里。许颜妈妈出来买东西,当场撞见。她没有说什么,很快地走到他们身边,带走了许颜。
次日,漓江再去接许颜时,被告知她妈妈想单独和他谈谈。漓江很忐忑地去了。他没有见到许颜的父亲。许颜的妈妈很慈祥,说话很客气,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漓江她不喜欢他。他们坐在沙发上,她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这让漓江觉得如坐针毡。漓江知道自己不讨大人喜欢,因为长久的孤单与缺乏温暖,他的脸色过于苍白,没有笑容,眼睛里心事重量,而且不爱说话,面孔很冷。他知道在许颜妈妈看来,自己应该属于那种复杂的男生,还留这么长的头发,大约会被划入小混混的行列。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地陪着说话,可他无法让自己的笑容明亮起来,他没有办法把自己伪装成单纯的人。许颜妈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不热,茶叶泡不开,干巴巴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代表了主人明显的拒绝态度。漓江接过来,说声谢谢。随后就听到了这位阿姨的问话,诸如,父母的情况以及他的工作如何。漓江稍微迟疑了,还是照直答了:“父母双亡,在几户亲戚轮流施舍和相互推搪间长大,16岁离开家乡千江来到A城,目前在一家咖啡厅做事。”
才说到这里,许颜妈妈的脸就拉下来了,扭头喝问沉默地喝着麦乳精的女儿:“你居然跑到咖啡厅里去?那都是小流氓去的地方!”
许颜急忙朝漓江使眼色,叫他赶快走。
漓江起身告辞,出门。走出小巷。冬夜很冷,他拿烟的手冻得指节发白,仍然不肯把烟扔掉。他没有哭。自从9岁父母双亡之后,他再也没有眼泪。
街头的风真大。漠漠的冬夜,漠漠的雪,漓江是一只无处藏身的兽。
当天夜里他还是去咖啡厅上班,唱了一夜的歌,无比投入和用心,台下掌声雷动。
唱一首歌,喝一瓶酒。喝一瓶酒,唱一首歌。他《北方潲狼》,唱《一场游戏一场梦》,唱《溜溜的她》,唱《恋曲1980》:姑娘你说永远爱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可永远是什么。唱《告别的年代》:每一次凝视的眼神的凝聚,羽化成无奈的离愁的点滴。道一声别离,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你,从今后姑娘我将在梦里早晚也想一想你。
唱到最后一首,他的嗓子已经沙哑。酒精的作用上来了,索性拖来一把椅子,坐下来弹着吉他唱歌,任自己在恍惚中漂浮。好像看见一潭湖水在眼前铺开,桃花都开过了么?走了吗?是风?谁唱谁的歌,谁拨弄我的心弦,漓江轻轻地唱起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伫立。
歌词早就烂熟于心。台下的客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整个厅内,有种奇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合着曲,打着拍子。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1989年的冬至夜晚,寒风凛冽,彻夜拍窗。
次日中午,许颜托人给他捎了信。信上斑斑泪痕,对漓江走后自己遭到辱骂和毒打只字不提,只说,叫他受苦了,请他珍重,让他答应等她两年,等她念完高中。她说:“那时候,就没人要反对我们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可以嫁给我想嫁的人了。”她说:“漓江,你一定不要变,好吗,让我很容易找到你。让我继续爱你。”漓江给许颜回了信。洁白的纸上,只有几个字——等我回来找你,两年为期。这一天,他离开了A城。走之前,他特意去学校看许颜。远远望见她在校园的白玉兰树下坐着。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领口绣着小小的蕾丝。怀里抱几本书,正扬着头,微眯眼睛着享受冬日阳光。
很多年后的漓江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许颜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许颜妈妈对他的敌意,就在于她早就看清了这点——除了妨碍,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贪恋她给予他全心的信任和她拥抱他时的温暖,就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参与在她的生活里,然后要求她一同分担他的忧愁和负担,而丝毫不顾及这些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
可当时他并不能想得周全,到底年轻,满以为去省城挣回大钱,就可以堵住这些悠悠之口,就可以获得许颜父母的成全,就可以给心爱的姑娘幸福。
漓江去了省城。6个小时的火车。到达时,天空下着细密得若有若无的小雨,他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沿着火车站走了大约20余分钟,他看到一家房产中介。店铺很小,缩在小卖部和家居装饰店的中间,玻璃门上贴着租售的广告。他推门进去,问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
一个中年女人从报纸上抬起脸来问漓江,你要什么样的房子。她的国语混合着本地口音,听来有几分生涩。漓江回答,干净,水电齐全,可以自己做饭,房间大小和价格无所谓。
女人翻看着写着密密麻麻地址和电话的记事本,说,有一处,一室一厅,有简单家具,符合条件。价格比漓江预计的要贵,好在还能够承受。他随她去看了房子,那是位于老旧小区内的五层楼,待租的房子在四楼,窗外可以看到树。漓江喜欢房子里的实木地板。没作挑剔,住了下来。
仗着身子骨硬朗,加上出身寒微,什么活都乐意干。他当过搬运工,开过拖拉机,做过电影院看门人,收门票,写海报,也画过画。那几年省城大发展,正是大兴土木的时候,到处起高楼,建大厦,不少正在建设的大楼外的围墙上的山水图,都由他一手包办,一堵墙,他们给的价是7块。原本只答应给5块,他多争取了2元。烈日炎炎,戴着帽子,爬高脚架,在墙壁上作画。攀扶在某个脚手架上,一笔一画地画着简陋的壁画,色泽鲜艳,山水壮观。他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唱歌和绘画,然而有天分,用上了心,作品都像模像样。
半个月后,苏漓江找到了固定的工作:给一家公司当业务员,推销老板桌,拿25%的提成。他在省城举目无亲,打开局面非常难,没有门路和熟人,只得一家一冢公司跑。他抱着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态度,专捡大公司跑。反正都是跑,一样的路,一样的时间。但万一能跑出点眉目出来,那可就真是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了。
白天出去跑业务,晚上就把当天的《××日报》、《××开发报》,以及《××经济报》等比较有影响力的报纸好好研究一番,从上面找出做广告的公司,把它们的资料抄录下来,再决第二天去跑哪些公司。
屡屡吃闭门羹,十来天仍颗粒未收时,漓江差不多心灰意冷了。第15天,终于有个老板答应买上一套,600元。漓江自然很高兴。为了省搬运费,他辛苦地来回于公司和客户之间,将硕大的办公桌搬到客户公司的门外。
岂料客户变卦了,连出来看一下都没有,只叫了秘书过来,说不要了。
那秘书很客气,连连道歉。漓江听着,没有愤怒,只觉得失望,全身徒然没有力气了,软弱无比。但是他告诉自己,除了破釜沉舟,别无他法。
临了,仍记得说谢谢。
这家公司装潢得非常气派,走出大门时,漓江抬头望向太阳。光线强烈,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太阳呢。为什么会有。
他拖着笨重的办公桌原路返回,看到一个被刷在围墙上的广告,关于某种红酒。画面是:看上去家财万贯的肥胖老年男人,他怀里的年轻女郎甜蜜娇笑,是那种很勉强的开心。他们手里都拿着品牌红酒,旁边的广告词是:不得不承认,人生是真的不公平。
天下并没有公理一说,高俅不过是会踢球而已,就能位及人臣。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那也叫本事。
然后有人拦住了他,问:“你这套桌椅,卖吗?”
那人是个大老板,熟人甚多,又很热心,经他介绍,漓江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了,渐渐做得风生水起。
省城很繁华,各有特色的街道簇拥不绝,漓江时常路过,并没有逛街的兴致,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他不喜欢。只有一次,他经过某座商厦,一条美丽的白裙子令他停住了脚步。它挂在橱窗里,背后衬着本色的细竹帘子。样式是最简洁的,连衣,收腰,小小的蕾丝坠在袖口,下摆处一朵淡得像雾气的荷花,粉色,天真的诱惑。像是初认识时的许颜身上那种气质。
非常昂贵。几乎是漓江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他还是买下了它。打算和许颜重逢的时候送给她。
不管忙到多晚,每个星期,漓江都会记得给许颜写信。他坐在住处简陋的铁架子床上写信,一边写一边兀自微笑。满心甜蜜,几乎四处流溢。他的信,字句散淡,有时寥寥几句,有时满满几页。那些句子堆积着,每一句,都是温柔的值得铺在心底的言语。
小孩,这里的早晨总是会有雾气,看不清方向。
小孩,那天路过某间大学,想像着你考来这里,我们可以在校园里看花,很静的路和四季开不败的花。
小孩,上次在一家吧厅演出。呵,满座衣冠胜雪啊小孩。
小孩,等我回来,等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
他也为她画画,因为没受过专门的训练,笔法粗糙,只是凌乱的线条。那些画的内容是同一个人。大眼睛的女孩子,脚趾很美,一尺六寸纤细的艘,跳舞时漓江总替女担心会折断。有几幅他只画脚,或者手,在细节处极尽唯美,非常缠绵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路过巷口的邮政所寄出去。想像着收到信时许颜的样子,会微笑吗,会神情激动地拆开吗,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慢慢地读?想一下子看完,又怕一下子就看完了。会吗,她会吗。生活如此千疮百孔,只有在这细节里,还有点滴的快乐。
当年打电话只能去邮电局,漓江走进去,盯着话筒独自微笑出神,邮局的工作人员早已对这个隔三差五来发神经的男人见怪不怪了。他并没有拨过电话,因为许颜家没有。可他是那样地想听听她的声音。从来都没有等到许颜的回信。尽管漓江每次都将住址写得详细清晰。然而他不怪她,他为她没有回音找来借口:她功课忙。那些信,她看到了,也就好。想让自己不抱希望,仍是朝夕等待,哪怕只是她的只富片语。又会觉得自己是在给她找理由,丧气不已。可还能怎么办呢。漓江就在这矛盾的焦灼里,渐渐失去平和,渐渐愈加想念。漓江生曰那天,下了班之后,他走在这个城市街头,到处都是灯光,冬天刺骨的风掀起夹克,冰凉的皮面领子贴过脸颊。他继续往前走,一直一直走,前面有间便利店,看得见热烧卖的广告牌,露出小小的角,招呼他进去。他买了一瓶啤酒,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一口一口的喝。身后的便利店门时不时被不同的人们推开,叮咚的发出零星的声音,有人在看他,他也在看人。
终于不能停止思念。在这样漫长的,近乎放逐的远离,有的还是思念。思念。
许颜。他白裙短发的姑娘。
仿佛听到她在问他:“你在哪里?”神情清淡,不见得有多忧伤。她始终是个看起来面容平静的女孩。“你在哪里?”“这里。”“是哪里?”“这里。”每个星期六,漓江都会定时地看一场电影。午夜场的。往往电影院很空,冷风只往身体里灌。而电影讲的是什么故事,男人女人说了什么话,都不放在心上。他所要求的不过是买一盒香烟,和一瓶矿泉水。然后在漫长的90分钟里,等待电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