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颜和漓江的生活完美得令人叹息。到处都是小纸条,别在镜子上的那个写着,小孩,早安。餐桌上写着,小孩,少吃一点的凉东西,当心你的胃。电视屏幕上写着,小孩,我心疼你的眼睛。
环顾四方,一屋子都是幸福。
漓江问过许颜:“是否后悔跟着这个连三餐不济的我?”为了买房子,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向三寿借了一部分。
许颜说:“不。面包时常有,可爱情不常有。”
和许颜手拉手地走在桂花树下,漓江忽然就很想在她脸上亲一口。暮色里,花瓣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漓江微笑着替她拿开。她踮着脚亲吻他的额头,似乎可以听见彼此心内花朵绽放的惊喜和慌乱。是这样的欢喜着。连空气里,也满是落花与树叶的清香。
偶尔漓江能够按时下班,立刻赶去许颜所在的商场接她,去菜市场买简单的菜,牵着手回来。长而直的小巷,路灯昏暗,许颜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灯光给她的身影镶上了一条斑驳的影,她回头对着漓江笑,甜美如幼童。
漓江走在她的影子里,好似没了主意,一切随她。如果可以,就这样走上一世也是愿意的。
即使钱不多,莱的花样却是每天更换。
许颜指着盘子里的青菜豆腐笑:“这是翡翠叶,这是白玉汤,快吃吧。”她是个可以八诗人画的女孩子,然而个性独特,并不婉约。幸福是什么?幸福不过是她做饭,他洗碗。灯光下,两人的影子重叠,无可分开。
都说贫贱夫妻可以朝夕到暮年。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这样。
有一天凌晨时分,许颜猛地抱住漓江,说:“生活多美好。”漓江不禁奇怪她的突然。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做了噩梦,醒过来发现是梦,而且漓江还在她身边。顿时就觉得生活美好了。
许颜喜欢边啃苹果边同漓江说话。她始终是美丽的,笑的时候喜欢扬着头,很有感染力,静下来的时候,似有灵魂。
有时候夜里,许颜会给漓江读上一段名着。她喜欢《麦田守望者》。可到了最后,这本不厚的书都没能读完。多年后漓江还能清晰地记得其中的情节。霍尔顿说:有一大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那么多小孩子身边竟没有一个大人,我的任务是在那儿守望,如果有哪个孩子往悬崖里奔来,我就立刻把他拦住——因为孩子们都在狂奔,不知道前边是悬崖边了,我得把他们拦住。我只想当个麦田守望者,我知道这是痴人说梦,可我就是喜欢干这个。
漓江对琥珀说,对于许颜,我也愿意拿一生来守望。
当漓江和许颜正享受着贫穷的幸福时,秦力经历着富贵的痛苦。他看起来仍是老样子,和哥们儿到处混着,打牌叉麻将,四处闲逛,看着他们调戏漂亮女生。也起哄,声音最响。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变。他向来是个热闹的人,大大咧咧的。有点儿小坏,但不过分,加上家境优越,很骄傲。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连心爱的女人都失去了。他觉得厌倦,无比失望。
他是个隐忍的人,习惯把痛楚深埋在心底。可它们却像吸足了水分的植物,疯狂地在心底缠绕,膨胀,生长,把整颗心胀裂,每一条缝隙里都是无尽的悲哀。
他不想失去,于是苦苦地求,哀哀地求,仍没有用,她转身,一再转身。
秦力失眠。
深夜,躺在床上,希望自己可以睡过去睡过去。可是忽然看见许颜的脸在黑暗中,他伸手想去抓她,没能抓住。她俯下身来对他说,秦力,抱歉我不爱你。他看见她脸上的决绝和冷漠,试图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忽然惊醒过来。
坐起来喝水,抽烟。
不知道有什么话是永远可以放在心底的?如果每一句话都可以一笑了之,如果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光只能换回她一句:不爱。那天,许颜在商场里上班,推销着洋酒,又见秦力。他站在她面前,定定地,一直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依然那么美丽,神情冰冷。那张脸上写满不欢迎的态度。他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面颊,那张亲爱的脸。地是他不能舍弃却又不能拥有的奢侈和无望。可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闪开身子。秦力的手僵在空中。他觉得黯然,许颜这样的女人,他是抓不住的。仇恨当真可以杀人。秦力是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始终不懂得原谅两个字的具体意义,在爱情上更是。他终于被自己内心的嫉妒和不甘折磨得发狂。他说:“颜颜,咱们可以不要这么冷战下去吗。还是普通朋友好不好?我不强迫你了,一切顺其自然吧。我心里很烦,真的很烦,看在我从前对你不错的份上,你今天晚上陪我吃顿饭好不好?吃完饭,我们就彻底散伙了,我以后也不会再纠缠你了。”她答应了。秦力等许颜下班,开车到了一家酒馆,点了好多菜,都是许颜爱吃的。他不吃,看着她吃,自己只喝酒,和她碰杯。等她吃完,他给她递烟,说抽一根,许颜说不抽。秦力就说:“从前,你拿我的烟做做样子,那姿势特别有味道。”
这样的夜晚以前时常有过的,加上这一席话,许颜有点伤感了,那时候,那时候两个人也是快乐的。就算并没有多少激情。
看着许颜点着火喷出青色烟雾,秦力的面色突然惨白。许颜抽完烟,说酒喝得有点儿多头晕恶心得回家赶快躺下了。秦力也不勉强,说:“好吧,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在车上许颜吐了,吐得一身都是脏物。秦力见状将她拉到了一个朋友的家里。那朋友到省城出差去了,房子正巧空的,他有钥匙。
许颜进了这套二居室的房,被秦力扶到了床上躺下。
这个晚上之后,许颜不再是许颜。她学会如何购买毒品,学会了如何让有限的毒品吸食得更久一点,身上总藏着K粉,洗手间里有锡箔,身上有可疑的化学药品气味,看人的眼神永远隔着雾。她心里恨透了秦力,尽管他找过她多次,声明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这一生都不会再为缺乏毒资而发愁,她每次都把他骂了回去。
有天夜晚,漓江下了个早一点的班,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两个人搂着看电视。许颜觉得热,汗水不断地出来,眼泪也随之而下,全身肌肉开始疼痛,她知道是毒瘾上来了。
漓江担心地问:“小孩,小孩,你怎么了?”
许颜推开他,说:“热得厉害,我去洗澡。”急急忙忙地抱着衣服跑到卫生间。她坐到卫生间的地上,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边的白粉倒在随身带着的口香糖的锡箔上,打着一只打火机,锡箔上顷刻青烟袅袅,她如饥似渴地大口吸着。
正吸着,她听到门边有什么响动,她抬头一看,全身僵住。
卫生间门口,是漓江极度震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