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的进攻,仅仅停止了三小时不到,最最致命的袭击,发动了。
晋军之前为了得到一个尽量不被破坏的城市,没有使用全部的投石车,然而这次,二百辆投石车悉数上阵。而且他们投的不是巨石,而是一个个罐子,这些罐子数量极多,飞进城中各个角落,落地后全部破碎。
所有的守城士兵,都忍不住去看罐子里流出的是什么。
罐子里竟是一个个动物的尸块!有马的,有狗的,有牛羊的,当然,这些尸块早就高度腐败,被尸水浸泡得很软了!
那些尸块都城了褐红色,或者暗绿色。有的尸块上还有蛆虫,那些尸水从罐中流出,带着浓重的臭气。见到如此变故,罐子附近的齐兵,全部骇然变色,都捂上了嘴,很多人已经干呕起来。
顿时,满城都变得臭不可闻。
姜骁在马上,脸色阴沉地盯着地上的罐子。纵然他自己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这阵仗也是第一次见。
这么多尸块落入城里,必然会尸气熏天,城中百姓受了尸毒,又是早春,城中必定会蔓延瘟疫!晋军摆明了,是要全城人的性命!
哼,拖你们晋军太久,夺不下来,就要连根拔除了吗?但这也太狠毒了点!
城里不是没有石灰,也不是不能焚烧尸块,但这么多的罐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扔,石灰根本不够用,焚烧?满城都是,收集在一起都极为困难。
天气热了,如果是冬天可能这些尸体不会腐败,但此时已不是之前,就是这些尸块烂得慢,这么些日子,也该烂透了!拖了这么多天,对方原来是搞的这个主意。
有一瞬间,狂怒的姜骁甚至想过把这些东西丢回去。但是扭头一看,这些投石车已经开始撤退了。
“主人,有的罐子里好像有字。”身边的东方杰突然说道。
这个东方杰,正是当初沂水城被围,跟着姜骁一起回来的白马人。
“嗯?”姜骁一愣,仔细看向罐子里,果然有的有木牌掉出来,虽然被尸水浸透了,但上面确实有刻字的痕迹。
姜骁冷声问道:“说的什么?”
一个士兵早已用剑勾出一块木牌,推到二人的面前。
姜骁轻声念道:“限期一日投降,我运石灰进城,百姓可免死。如不同意,玉石俱焚。赵括……哼!”
他的眼中已经喷出怒火来!
赵括吃定了这批齐军,这次的条件,投降,一城百姓可活,不然,百姓也要一起死。
不管姜骁是否答应,这里面所包含的信息也是令人胆寒的,这分明是离间守城军民:守军无论是否投降都是必死,但城中百姓如果投降会有活路。生死存亡之际,你能保证每个百姓都肯与城池共同存亡吗?当然不能,九成的可能性,城内先乱。就是他姜骁不被百姓杀害,军士分心镇压,城外必定会打进来。打不进来?那瘟疫也能要了一城人的命!
身旁围观的赵火,也不禁感叹赵括的狠毒。
显然,田起归来前,赵括急于占领齐国尽可能多的土地,他们在沂水浪费了太长时间,必须继续攻占其它城市;但放过沂水城,就等于在自己的后方留下个炸弹,如果城内这批士兵在大军走后出城四处捣乱,或者前后夹击一下自己,后果是很严重的。既然如此,得不到就毁掉。
这不是报复,这只是战争。
就在人群开始骚动时,沉思的姜骁回过神来了。
他看了一眼守城的将士,也有一部分,是他号召来的平民。
“大家,”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我知道现在城中情况危急,不过,大家能听我讲几句吗?”
原本开始交头接耳的人,一齐将目光集到了他的身上。
姜骁继续说道:“木牌上的内容,就是这样。晋军的内思很明白了,如果我们投降,所有将士会死,但百姓不会,如果顽抗到底,破城时,无人可活。想必现在的情况,如果敌军仍然围城,一城人的性命必定不保。”
所有人都不作声的看着他,很多人眼神复杂。
“我很愤怒,我真的很愤怒。”姜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据城死守,牺牲全城把他们打成残废。但我不能!因为,明知必死还要拉人陪葬的事,我做不来!”
城楼上一片寂静,一些人反而有一种轻松感。一些士兵,在上面没有最终做出决定前,对前途很茫然,虽然现在姜骁指给他们的仍然是死亡,他们反而不会迷芒了。而那些协防的百姓,他们虽然愤怒,但也真的害怕姜骁做出玉石俱焚的选择。毕竟,他们只是小民,是向城主纳税的小民,他们不该为战争负责。
现在,姜骁的决定,大家都能猜到了。
“诸位将士,哪怕你们现在不敢去自杀,晋军也会杀了你们,自杀还是被他们杀了,自己选择吧!李三!”
“大人!”一个协防的汉子连忙走上来,此刻他的声音已经变了。他是这伙人的头儿,因为他是退伍老兵,有经验。
“等我自杀后,你们就举白旗献城吧。我的门客们,我不保证晋军会留你们的性命,如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了!”姜骁说着,就要拔剑。
赵火也有些动容,他看出来姜骁此时不是做戏,这个时候,做戏又有何用呢?
此刻,这位沂水君正低着头,脸色异常惨白,而眼中,写满了不甘、愤怒,还有黯然。
或许姜骁身为权贵,为了政治斗争,一生不知演过多少出感情戏,但眼下这种情绪,是演不出来的,这是真正强者被击垮的沮丧。
“大人!”李三突然哭了起来,扑上去死死地按住了姜骁的右手,左右的人也才反应过来,也连忙拼命阻止他!
“你们放开我!”姜骁皱眉,他的眼中满是凌厉之色,表情狰狞,一边用力挣扎,“我贵为王子,让我受晋军的刀剑,怎么可能!放开我!”
李三已经跪下来了:“相国大人!您的仁慈我们沂水城的百姓不会忘的!但是大人,您先不要着急做决定,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呀!相国大人!”
他身后,那结联防的百姓,也一起跪下,失声痛哭。人就是这么矛盾,如果姜骁拒绝投降,这些百姓很可能会先把他绑了交出城,但是此时,他们却真心的悲伤起来。也许这很自私,但也只是百姓淳朴的思维和感情。
倒是一旁一直眉头紧锁的东方杰,突然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姜骁的肩:“主人,您也许还可以活命,很多人也许都可以活命。”
姜骁停止拔剑,扭过头:“你有办法?”
“我们还是可以尝试突围的,赵括他虽然冷酷,但应该不是疯子,我们突围,他不会迁怒于城中百姓,他只是想要城池而已。如果好好策划一下,兴许,会有一些人能活着逃走。当然,谁生谁死全凭天意了。”
东方杰的分析并不是没有道理,姜骁也完全理解,哪怕他们尝试突围,但失败也好,成功也好,晋军背后这根钉子总之是拔掉了,沂水城作为商业大城,除非赵括是完全的好杀嗜血的大魔头,否则因为这个屠尽城中百姓,会毁了沂水连同附近五城,赵括不是胡人,他深知城池的重要性。
这一席话,也让头脑混乱的众人清醒了一些。
姜骁的眼中虽然没有热切的神色,但还是叹道:“好吧。”
成功的几率再低,也得去尝试。你说他贪生怕死也成,但是谁有活命的机会,还要无故地放弃呢?哪怕成功的几率很小。
剑,他收起来了。
很快,城楼上,只留下了一干将领以及东方杰,围坐在一起,脸上是凝重的表情。
姜骁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开口道:“诸位将军,你们对这次突袭有什么想法吗?”
此时,守城将军朱武,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就站出来,行礼道:“大人,我是沂水城的守城将军,是在座中唯一一个不能离开沂水城的人,我必须与城池共存亡,但是,不知诸位能听听我的想法吗?”
“请讲。”
“我想,晋军把我们逼入绝境,不会不考虑我们有试图突围的可能,他们很可能有所准备,”朱武接着说道,“他们很可能会‘围三缺一’。”
与会的所有人,都在心里一动,暗中点头。
“围三缺一”是一种典型的战术。一般来说,围城将破之时,如果攻城方死死地守住四个城门,守城方都会作困兽之斗,这时他们的斗志反而是最旺盛的,会让攻城方付出比平时多出很多伤亡才能破城。解决的办法,攻城方会把一城的三个城门守死,却故意留出一个看起来似乎容易被突破的城门。守城方在绝境之中看到了机会,通常都会全力攻打这个缺口逃出城池,斗志反而不再旺盛了。这是利用了人求生的心理。
但在这城门的后面,一定会有致命的埋伏,机关也好,大军也罢,总之足以吃掉逃出来的守城军。若是城内死守时,守城军或许拼命地反而凶猛,但出了城,斗志已失,就对攻城方有利了,很多城池被破后,守城军就是这么被清剿的。
所以,如果说晋军全无准备,这些在座的将官谁也不会相信。毕竟,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
“如果城外有埋伏,有机关,那么我想,诸位想逃走实在机会渺茫,但是,如果我带上敢死的属下去劫营,声东击西,大家再看准时机出城,或许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了很多。我是必死之人,如果让我跟着大家逃出沂水城,我也无面目去见国人!”朱武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尽力为袍泽们赢得更多的逃生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