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是北方典型的小县城,整个城市布局方方正正,街道也是横平竖直,即便这些年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到处圈地建房,从县城最高的大楼看城市还是那么方正,像刻意切好的豆腐块。
幸好出生在这个“豆腐城”里,成长在这个“豆腐城”里,也打算老死在这座“豆腐城”里,可不是吗,一个女人三十了,又带着个孩子,书上说三十而立,对幸好而言那是说男人,而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三十是道坎儿,这道坎儿用三十而定形容更确切些,“定”对有些女人而言是“安定”,对另外一些女人而言是“定形”,幸好不愿意想自己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她也不敢想,一想,眼前就一片眩晕,不管是“安定”还是“定形”——这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前面的路如何,看不见是挑战,兴许还有点小刺激、小惊险;要是前面的路尽知,恐怕也没多大意思,生老病死、锅台、孩子,女人三十岁以后就是一株苍白的影子了。
幸好也去过大城市,中专刚毕业那会儿随着到学校招工的人去了北京,在北京一家星级酒店的客房部一干就是四年,后来家里嫌在酒店上班名声不好,她又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就催促着她回来了。她还去过上海,和前夫结婚的前几日,他们一共在上海玩了四天。不管是四年还是四天,幸好都觉得是场梦,和自己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关联,就像被剪辑过的电影片子,北京和上海就像片花一剪子下去,就只剩现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了。
晚上十点四十多分,幸好送走了最后一桌茶客。她是十点半下班,准点下班的时候不多,客人一般都是酒饱饭足之后到茶室来喝茶,喝了酒的人没时间概念,往往几十杯茶水(功夫茶)下肚后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张做生意,没有下逐客令的道理,况且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茶艺师。
客人走后,偌大的茶室只剩幸好一个人了。晚上上班尤为累,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弯下腰收拾茶具。茶室的装修风格是纯古典式的,正入门是拱形的百宝格,格上摆着几尊瓷器花瓶,除了茶室、茶间有珠帘隔开,几个茶座都是完全开放式的,每个茶座后都悬着墨宝、书画,几盏古香古色的灯都紧傍着墨宝、书画,幸好听人说这些书画都很值钱,她半信半疑,来往喝茶的人除了初到时的好奇,似乎没几个客人认真欣赏过这些值钱的玩意儿。时间久了,幸好对这些字画也不以为意,不过比起这些在众人眼里只有经济价值的字画,她更喜欢那几盏陪衬的灯。
幸好皮肤从小就好,珠光白里透着亮色,这几年她比刚结婚时清瘦了许多,脸上的皮肤显得更加紧致。茶室的灯光是柔和的白,光打在她脸上,皮肤折射出一种白玉的光亮柔和。她还穿着工装,衣服服是统一订做的,民国服装的款式,下身是藏蓝色长及脚踝的纯棉裙子,上衣是白色斜襟盘扣七分袖旗袍。她很喜欢这身衣服,不仅因为这身衣服能显得她更加腰肢纤纤,更因为穿上这身衣服能让她暂时忘却现实的纷扰。
茶室里一年四季都是中央空调控制,幸好她们四季的工装都是这身衣服,她很爱惜这身衣服,别的同事每次换下来都是随随便便找个袋子胡乱一放,她除了按时清洗,每次都叠放整齐。
她清洗完茶具物归原处。回到休息室门口,她像检阅士兵一样扫视了一圈整个茶室,她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今天一天又过去了。
她推门进入休息室。茶吧寸土寸金,休息室兼着更衣室。
她习惯性地拿起包里的手机看时间,手机屏上闪出“22:50”的数字,她一只手将手机往包里放,另一只手解上衣的盘扣。第一个盘扣解到一半时,她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动静,立刻警觉地停下了解扣子的手。
“难道自己忘记锁门了,不对,自己明明顺手锁门了。”她心里犯嘀咕。
一个到处血污的男人正捂着胳膊蜷缩在休息室门内。
幸好吓得连喊叫都忘记了。她嘴张得大大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倒退了一步以后,拿刚才解盘扣的手捂住了张开的嘴巴。
这个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尽管身上多处受了伤,他看幸好的目光仍然冷静果毅。或许是他这身风度转移了幸好的注意力,出去外表的血污,她看到的更多是这个男人在这种境况下的气度。
幸浩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受惊的女人,很显然这个女人对他的倾慕多过戒备。他很庆幸这时候遇到的是个女人,与他而言,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被他吸引,而后是言听计从,这一方面要感谢父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另一方面也和他的阅历有很大关系,即便今天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他自信这个女人也会不余遗力的帮他。
“你是谁?”
“这不重要,想办法让我从没有监控的地方出去。”
茶吧是辉煌酒店的一部分,酒店是乐城首屈一指的大酒店,酒店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茶吧各个出入口也都装有密集的摄像头。幸好在这儿工作了几年,对酒店的情况十分清楚。幸浩命令的口气令她很不舒服,他怎么这么确信她会帮他。他讲的是普通话,肯定不是本地人,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都有监控。”
酒店有规定上班期间一律用普通话,员工私下说乐城话说习惯了,没人的时候她们依旧说乐城话。幸好第一句话用的就是乐城话,幸浩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她第二句话也改用普通话了。
“后门在哪儿?”
幸好心里想,他怎么知道酒店有后门,那是日常倾倒垃圾的出口,不是酒店员工很少有人知道。
有人在这时候敲休息室的门。
幸好看看地上的男人,不知道应不应该开门。
幸浩做了一个示意开门的手势。幸好仔细看了一下男人的手势,似乎是在确认真的应该的敲门。
“谁啊?”
幸好回看了一下身后,从衣架上利索地取下自己的大羽绒服将男人完全遮盖住。幸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这个人。她定了定心神,将解了一半的盘扣,完全解开了。
“怎么还没回去?”
是门卫上的老李。幸好松了口气。
“客人走的晚,这不正换衣服呢。”
“今天天冷,早点回去吧。”
老李一直对幸好不错,幸好也一直心存感激,可对他过分的关心,她情感上总有些抵触,人家总是好意,好歹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幸好性子直,搁在以前她早或多或少流露自己的抵触情绪了,这几年,尤其是离婚以后,她越来越能藏匿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好的,我马上就走了,你忙吧。”
老李离开茶吧的背影有些落寞,幸好对他总是像刚认识的生人一样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