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我的质问,七童的解释是这样的。
游戏既然以真实感为追求目标之一,那么作为儿童娱乐项目之一的爬树自然在游戏中是被允许的。游戏对于某些玩家的恶意利用早有防范,因此玩家只能在四米以下的粗壮树干间持续停留,四米以上的部位可以攀爬,但不能持续停留,且有百分之十到三十的较大几率会出现MISS,一旦MISS,就得从树上重重摔下来,轻的是掉血,爬得特别高摔下来,也有可能直接当场摔死——所以说这不是BUG,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我对他的耐心解释并不领情。当下再一次陷入重围,这种一而再再而三落入下风的状况让我早已满腔怒火。我这一生很少落入险境,能给我造成威胁的存在并不多,其中能跟我遭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在这个区区游戏中,却一再地吃瘪!
我只觉得自己快要爆发了。
七童关注地看着我,忽然肃容:“冷静,你忘了吗?永明二训!”
我忽然惊醒过来,心中的怒火迅速散去。
永明二训是师门从小要求我们牢记的两则训言:一是绝不主动选择立场,二是抛弃一切也绝不抛弃冷静。本质上这可以说是对职业杀手的固定要求,戏称两个绝对。
短短两句话放在任务里十分容易,但要用它来规则人生,那就尤其困难了。可一个优秀的杀手,理所当然要攻克同类无法攻克的困难,否则何以脱颖而出被称为优秀?
“玩游戏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冷淡地表达着我的不悦。七童很少流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自从当年我费尽心思把他从冰冷的心海中拉出水面,他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吊儿郎当穷开心的“逗逼”,真是多少年都不曾见他这么认真地发过一次言了。
他这么郑重其事,让我感到很有一种错误、失败的颓丧。自从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任务失败,我的心中就出现了一道伤口。我这几年再外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飘荡,本来以为逐渐沉沦的我对杀手这个渐行渐远的身份已经看得淡了,现在突然被触及杀手的尊严,仿佛伤疤被揭开,感觉仍是尤其不爽。
“游戏时可以忘记的话,又有什么时候不能忘记?”七童十分严肃,“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沉默了。
他说的一点没错,更狠的是让我无法反驳。随随便便将训言抛在脑后的家伙,那是最低级最无知的杀手。我就算再失意,却还是一个杀手。我无法原谅自己变成和那些平庸的只知道拿任务赏金去喝酒猎色胡作非为的家伙一样的人。
我还是有着一份深藏在心中的骄傲的吗?
“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凤雏笑眯眯地冲我们喊。他从树上跳下来,动作中肥墩墩的身体很有一种灵敏感,完全失去了肥肉应有的懒惰,让人不敢小觑他这个胖纸。
“没时间了,直接爆了他们,然后派人守在这里吧。管他们商量什么,总之不能再让他们跑了。”凤雏对面,一个玩家站出来,手持一把锖色长枪,随着他持枪的手一挥,大多数人灭了火把,立刻缩紧了包围,眼看就要开打。
“等一下!”凤雏不依不饶地叫了一声。
众人一怔,领导班子内讧了?一时间都不知该听谁的。
胖纸不高兴了:“月琅,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我刚接到老板的命令!都给我听着,老板说了,只要这两位朋友愿意把桃夭献出来,并且加入我们情义公会,以后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不要一时鲁莽伤了和气!”
他向叫做“月琅”的汉子甩了一个冰冷的眼神,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询问我们的意见。
“想招降我们?”七童换上一副很暧昧的笑脸。
“只要两位愿意加入我们公会,老板绝对重用。”凤雏见七童脸上带笑,似是意动,立马热情起来,“老板很看重两位的技术,单枪匹马能挑了离火和霜刀两个,确实了不起,能暗施巧计把我们四条老家伙和青衫盟那两大支柱杀得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更是令人惊叹!我们进游戏到现在这么久,只知道曾有一个匿名玩家的技术可以达到这个地步。”
“哈哈,”七童得意中带着羞涩,“你别拐弯抹角了,上次那个匿名就是我,没别人!”
“厉害,厉害!”凤雏也不吃惊,显然早已猜到,“两位的意思……是如何?”
看来三生情义确实很看重我们,否则这个凤雏何苦将姿态放这么低来邀请我们?
七童摸着下巴思索着:“我们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要招揽我们就不拿点实惠出来?”
一群人尽皆愕然,没想到这个连四大天王之二联手对之都要饮恨的大高手此刻居然好不要脸地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市侩模样,这么不爱惜羽毛,简直一点高手的觉悟也没有!感觉更像是耍无赖拖延时间!
对,就是拖延时间。
我完全可以肯定,他摆出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只有这一个目的。只是不清楚他又在打什么主意?面对这么多一直跟在附近没有跟丢方向的好手的包围,无畏地拖延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傻子都知道。
难道说……我心里一动,不由得悄悄往四下里瞅了瞅。
“条件肯定是很好的,我们老板对兄弟们慷慨得没话说。只要加入我们情义公会,保证你不会后悔。”凤雏收拾起笑容,悄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眼里亮起郑重的色彩。
他也不笨,显然对七童这番丑角的台词产生了怀疑和警惕。
“唔……那好吧。”七童思索一番,在对方一脸“你再不决定我就要杀人灭口了”之色时,出人意料地一口答应了。
终于是化敌为友了!一群人松了一口气。而我却前所未有地绷紧了身体。
“好好好,来交易吧。”凤雏大笑着走上前来。七童也笑盈盈地迎上去。这你情我愿的恩爱之景,如果换一个,我也会像那群傻瓜一样以为某个类似“南北握手”的历史性一刻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嘴边忽然勾起了一丝微妙的弧度。
如果有人正在观察我的面部表情,大概会发现那是一种被称为“嘲讽”的笑容。
七童伸出左手和凤雏交握,亲昵地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凤雏原本喜气洋洋的脸色忽然大变,大吼一声欲要挣脱七童的手掌——
“动手!”
“行动!”
凤雏和七童几乎同时发出命令,我早在前一秒就往凤雏蹿了过去。就在一群傻瓜还来不及反应这个意料之外的大转折时,火光背后的黑暗处,一群无声临近的黑影猛然矫健扑出,如出笼猛虎带着嗜血的渴望奔向慌张脆弱的人群。
一时间各种惊疑声,惨叫声,懊悔声,骂娘声,此起彼伏。林子里像是突然炸开了一个纷乱的小剧场,各路角色同时开启了台词模式。
“特么的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有人把我停滞了?哪一个敢逗老子?赶紧特么给我放手!”
“尼玛我们中埋伏了傻叼!”
“这就是传说中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我靠有没有搞错,老子挨了一套八连击?背后的那个谁你打完别走,老子要跪下来拜你为师!”
“我凑这是一群高手啊!一群啊一群!”
一片呼天抢地的喊声中,七童逮住凤雏直接就是一套八连奉上,我在一旁为他护法,却没有敌人上来帮忙。所有人都被缠住了,或者说被虐杀了,来援的数量比三生情义的人还多出几个。我等七童一套连击打完,掐住间隙从背后供给,把凤雏剩下的半截血量接了过来。
凤雏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连挣扎都懒得做,只是满脸死灰地说了一句:“卧槽,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说出来吓死你,我们乃是天道盟的人!”七童在一旁得意地嘻嘻笑。优雅又狡黠的笑容丝毫没有破坏他那温润面容的美感,只是有那么一瞬完全像个小女人。
“天道盟?”凤雏转了转眼珠了,“没听说过呀?”
“不久你就会听说了。”我试图打出第八连,不幸失败,恼怒地一个滑步挣开连击结束的阻碍效果,又埋头从第一击开始苦揍,一边堵他一句。
胖纸终于还是愤怒了:“天道盟是吧?好,你们等着,这事儿没……”话没说完,就被我击杀了。
大概三十秒时间,场内伏尸十多具,有一个家伙还不幸被爆出了武器。
刚才还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人,还是功亏一篑地挂了。我和七童且战且逃,费劲勇谋,终于没有辜负这番折腾,成功地活了下来。
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要留给这群悄然而至的虎狼之师。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周围的援军们一个个杀掉对手之后就原地不动了,最多只是四处瞅瞅,没有一个蹲下去捡取战利品,似乎是在待命,素养和纪律显然十分不错。
“七童师兄。”一个十四五岁穿着夜行服的女孩走上前来,对七童行了一个师门礼仪。
“你好啊小鸢。”七童探出手去,在伸向女孩头顶时被对方轻轻闪开。
“请叫我‘鸢’。”女孩一板一眼的。
“好吧,小鸢。”七童对另一个站在一边的男孩招招手:“小黎,快过来……小鸢小黎,这是门主的三徒弟,你们风流潇洒的雨果大师兄!”
他竟敢指着我的鼻子如此肆无忌惮地胡乱介绍!
“雨果师兄。”两人恭谨地行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微微点头,倒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两孩子了。应该说是见过的,不过我哪儿记得住那么多小师弟小师妹?要知道师门留在门内的弟子,常年保持了三位数。何况这几年我在外面浪迹红尘,记忆里的孩子们都长变样了,眼前的小美女和小帅哥我反正是认不出。
“让他们先回去吧。”七童意指那批与师门没有直接干系的玩家。想必这就是七童所谓的“师门的先遣团”了。
“二号三号清点战利品归库,一号整队回城。”
“是!”三个人齐声得令,立刻照办。没多久,林中只剩下我们四个从小念峰上出来的人。
“我们还不回城么?”我冷然面对两个陌生的师妹师弟,瞥了七童一眼,觉得有点微妙的不自在。
“还要办一件事情,然后才能回去。”七童假装严肃,神经兮兮地说。
“什么事——”我刚想问,七童就毫不迟疑地给我了我答案。
“我现在任命小念峰第十四代弟子一零三号雨果,代替我小念峰第十四代弟子三一五号七童负责先遣团领导职务。以后你们的雨果师兄就是先遣团的直接话事人!他将带领你们走向阳光、走向繁荣和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