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未见阿常回来,牛菜馆前面的人却越闹越狂妄,期间有几个衙门差役路过此地,眼见情况危急,差役只恐惹祸上身,竟拔腿逃得无影无踪。
恰时有两个闹事者将冲进牛菜馆,用板凳去砸仵作藏身的隔间的门,阿罗、阿武两兄弟实在沉不住气,一起挤上前去,要跟闹事者理论,闹事者正当狂乱,哪里听得进两兄弟的话,更有人认出了阿武是与仵作一起的,一声吆喝,一群人立马将阿罗、阿武围在当中,更有人声称道,“里面老的不出来,咱们先打死这两个小的。”藏身包间里的仵作听见外面的人嚷嚷要打死自己两个徒弟,不得以,从包间里面跑出来制止,立马便被几个闹事者拿住,押到人群中间,一群人叫嚣着要打死仵作师徒三人,周阳和阿勇忙赶上前来劝阻,两方面人纠缠起来,一时间场面天翻地覆,眼看更严重的事故就要一触即发。
危机关头忽听有人高声喝道,“住手,阿訇驾到。”闹事者一听,竟立马停下来,恭敬地垂手站到两旁,让出一条道路来。只见一个满面慈祥满面智慧的白胡子老者在阿常和其他几个护卫模样的人,顺着众人让出的道路走上前来。
老者走到当中,所有闹事者都向老者拜倒致意,口称老者为“阿訇”。阿訇道“你们为何在此闹事?”闹事者中,一个大胡子汉子上前,指着仵作向阿訇道,“阿訇不知,这奸贼竟敢将我父的喉咙割开,我与他有仇,不共戴天。”阿訇道,“此事我已知晓,这位仵作大人,是受衙门委派,来查验你父死因,他擅自伤及你父尸首有错,却因不知我回民风俗、清真教条,不知者不怪,我恕他无罪,你等也不得再为难他。”阿訇一言九鼎,闹事者人人叹服,无有不从,就连那刚才还口称仇恨不共戴天的死者的儿子,听阿訇吩咐之后,也立即怒色全消,仇恨全无,围观者包括周阳、阿勇都不免称奇,只觉这位阿訇在这群闹事者看来声望极高,如若神明一般。
周阳刚才听阿訇自称回民,周阳记得曾与他爸一起来祥云街上吃牛菜馆,听他爸说过,这祥云街上多回民居住,回民善于烹饪,信奉真主,民俗风尚与汉人大不相同。周阳仔细观察,见阿訇与一干闹事者装扮上都有所特点,头戴白色小盖帽,身穿长衫套马甲,的确与汉人有所不同。
只听阿訇对仵作道,“仵作大人受衙门委派查验死因,本属善事,但我等回民,信仰真主,最忌惊扰亡者,更不要说伤及亡者遗体,实在必要时,需先行来清真寺里请示,获准之后,方可行事,望仵作大人谨记,此番事故,下不为例。”仵作急忙称是。阿訇回过头来,笑盈盈对阿常道,“多亏二锅头刚来报信,才使惨剧避免。”又道,“还请二锅头代为问候大风马锅头,请大风马锅头与二锅头有空来清真寺坐坐。”阿常一一受领。眼见阿訇对阿常格外客气,周围的回民对阿常也刮目相看,十分敬重。周阳将事情前后看在眼里,心下想着“上百人的围攻闹事,连衙门差役都不敢管,这阿常竟然毫不费力便将事故由大化小,由小化了。”当下对阿常也心生佩服。
阿訇领着其他回民们离去,周阳与阿常、阿勇随仵作和阿罗、阿武两兄弟返回太平间。
太平间里众人坐好,仵作亲自向阿常敬茶言谢。仵作道,“今日实在是我的失误,亏了二锅头相助,才得以安然无恙,多谢多谢。”阿常笑道,“仵作大人知道在下身份了?”仵作笑道,“若非大风马帮的二锅头阿常亲自前往,岂能请来清真寺的大阿訇替在下解围,常人即便前去,只怕连大阿訇的颜面也难得一见。”仵作又道,“我等虽说隶属衙门,其实源自下九流之中,马帮高义大名,为各方面人物仰慕佩服,在下岂有不知之理。”阿常听了哈哈大笑,阿常又道,“回民信仰,与我等汉人实有不同,他们重视死者,就连寿终正寝的家畜也不肯烹来食用,何况与亲人遗体,三迤地区民族众多,各有风俗,且各种风俗间常常是大相径庭,仵作大人日后还当留意谨慎才是。”堂堂仵作竟然恭敬地向阿常道,“受教了,定牢记。”周阳听阿常与仵作一番话,心下吃惊不小,越发觉得一向被官宦富商轻视的马帮,其实非同一般,在百姓之中,在三教九流的人物之中,其实享有崇高的声望,当下对阿常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阿常向仵作说明来意,仵作忙将自己验尸记录取来给阿常查看,阿常见关于段二痞子的死亡记录上分明写着,“死者,段二宝,男,年二七,经查验见死者颈部有勒痕,别无外伤,无中毒症状,属窒息死亡。”阿常看过以后请教仵作道,“除此记录所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线索?”仵作想了想,猛然记起来什么,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将一张纸递给阿常道,“还有这个,这个红黑指印,是从死者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拓下,恰时我见死者指头上沾染些颜色,便拓染下来,不过衙门以为并不重要,未将此列入线索证据,二锅头看看,是否对破案有所帮助。”阿常接在手中仔细来看,见纸上果然印有两个指印,这两个指印有红黑两种颜色杂在一起,有些特点,可阿常也瞧不出其中的道理。
周阳与阿勇也探头过来看,周阳一见那红黑指印便哈哈笑起来,阿常等人问故,周阳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个我知道。”又道,“我知道段二痞子死前定是去过沈家赌场,玩过花牌,我也去玩过,因为玩的时候需要用食指和中指拈牌摸牌,这两个手指就会沾染到牌上的红漆和黑漆。”在场者除周阳这个富家小少爷以外,都是劳苦平民,哪里去过赌场之类奢靡堕落场所,听周阳道破天机,众人焕然大悟。阿常当机立断站起身来道,“走吧,该去赌场里查探一番,或者能有所收获。”
阿常领着周阳、阿勇离开太平间,恰时太阳已然偏西,只因事关人命,不敢延误,阿常马不停蹄直奔赌场去,阿勇自然是随行,周阳也不肯回家,非要跟随,因此还是三人一行,直冲赌场走去。
周阳还在为由他点破机要而沾沾自喜,阿勇很是不屑,讥讽周阳道,“那赌场并非善地,去过也没什么稀奇。”又道,“我听闻不少人痴迷赌博,终落得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阿勇这话原本是想讥讽周阳,叫周阳担心因为痴迷赌博,落得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想周阳听了并不恼火,反而笑嘻嘻地对阿勇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只去过一回赌场。”周阳神秘兮兮地对阿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去过一回赌场便再也不去吗?”阿勇不知道周阳话里有什么含义,摇摇头道,“不知道,多半是你小少爷倒霉,去一次就输了个精光。”周阳十分得意地摇摇头道,“我非但没有输,其实还赢了不少呢,可我发现了赌场的密秘,所以再没有兴致前去。”阿勇好奇问道,“赌场有什么密秘?”
周阳得意洋洋,往怀里取出一枚铜钱来问阿勇道,“你说我要是把这枚铜钱抛起来,任凭它自己落在我手里,向上一面的是字还是号?”阿勇想了想道,“那可说不准,既可能是字,也可能是号。”周阳笑道,“说的不错。”周阳说着,将铜钱在手中连抛十次,落下来时候,四次是字,六次是号。周阳道,“可见是字与是号的机会是完全均等的。”周阳又道,“既然字与号的机率是均等的,那么赌博的输与赢该与抛铜钱相同,两者机率也应该是均等的。赌的次数越多输与赢的次数便越是相当,那么想要在赌场里面赢钱,本身就是不可能的。”阿勇听了,想一想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周阳得意道,“这算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接着有道,“既然想在赌场里面赢钱是不可能的,那么赌场想要挣钱也是不可能的。赌场每开一局,公平来说,输赢几率总是相当,赌场每天要开上千局,输赢机率又是相当的话,赌场应该是不亏不赢,可你看那赌场沈老板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挣得盆满钵满,这是什么缘故?”阿勇答不上来,周阳接着道,“输赢相当,赌场亏不了钱,却也挣不到钱,赌场想要挣钱的话,必须让赢的次数少,输的次数多,这就是说必须打破公平状况。说白了,赌场只要挣钱的话,必定是在私下里耍手段,出老千。”
阿勇还不觉怎的,阿常听了周阳一番话,吃惊不小。阿常心想,“这赌博古来有之,多少人痴迷其中不能自拔,为了赌博休妻卖女,败坏家业者何止万千,谁曾料想,这一个富家小少爷竟不受赌博迷惑不说,还能将赌博中的玄机奥秘看得如此透澈清楚。”阿常心下暗赞周阳道,“小子确实精明过人。”
阿勇问周阳道,“听你说来倒是不错的,可‘捉贼捉赃’,你说赌场出千,有什么凭据?”周阳笑道,“我当然是看得清楚。”周阳道,“只说那‘买大小’一样,我看一眼就知其中玄机,那坐庄的小厮左右手各藏了一幅筛子,想要开大的时候,便用左手的筛子来摇,开出来的便一定是大,想要开小的时候,便用右手的筛子来摇,开出来的一定是小。小厮训练有素,行动低调,不宜惹人注意,却逃不出我的眼睛。”阿常听了心想,“这小子的眼力果然灵慧,连我的行踪也瞒不住他,何况区区赌场里的小厮。”
周阳叹口气道,“我只去过赌场一次,见那些好赌之人,多半是手头有点儿小钱,却不知足,想要以少博多,大发横财,殊不知公平而言,靠赌博获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赌场为了自己谋利,暗藏手段玄机,结果博多不能,原来的一点本钱也得折在赌场里。”周阳道,“一来小爷我并不缺钱,二来赌场那点诡计已被我看穿,我岂肯再去赌场里面做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