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迟了,万望二位将军海涵!”
贺嵘喘着大气,驻马在姜明、姜旸面前,鞍上打个拱手。姜明道:“不妨事,巳时刚到,你掐得很准。”
“多谢将军。在下这匹坐骑实在桀骜难驯,我生拉硬拽了良久,方才能骑它出门,因此未能提前到此等候二位将军,实在是罪过。”贺嵘道。
姜明点了点头,道:“烈马配英雄,希望阁下能如传言所说一般奇谋百出呀!”
贺嵘不答话,低头示礼。姜明随即率军启程,兵锋直指天虞而去。后方南都城头上,洛中平遥望大军旌旗招展,对身前的姜昭说道:“久闻此人虽是才华横溢,却宛如烈马,桀骜不驯,怕是难以节制啊。”
他指的当然是贺嵘。姜昭却不以为然,说道:“所以本将军才没给他领兵之权,只给他当个军师。”
洛中平不再接话,心下却暗道:“但愿此人莫要与二姜互相掣肘,速速消灭姜素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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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白宗三人抵达天虞,见了姜素业,纳头便拜,失声痛哭,备述前事。姜素业扶起白宗,道:“白大哥怎生得以逃脱?”白宗道:“那汉开边说是朝廷军的意思,要让我们回来协助公子。”
一旁朱达喃喃道:“中都方面为了南国动乱,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姜素业道:“如今事情已无回旋余地,三位将军是我最为重视的力量,失而复得,难道不值得高兴吗?”遂下令设宴为三将接风洗尘。宴席准备妥当,姜素业欲请汉官仪赴宴,朱达进言道:“公子可在席间问计于他,以测他是否真心相助,进而得知朝廷心思。”姜素业应允,命人去请汉官仪前来。
宴会开始之前,姜素业先对众人说道:“如今大战在即,便不安排歌舞,只有酒肉,还望诸位见谅。”白宗答道:“公子有此心意,我等感激涕零,此番征战,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一众武将随即应和。汉官仪被奉为上宾,与朱达同座。白宗颇为不悦,有意讥讽,便对姜素业道:“公子,先前末将营中大帐被老鼠啃出个大洞,没想到末将的狗从这个洞跑了出去,至今未归,你说奇不奇怪?”
姜素业一时没细想,不懂此话之意,却闻汉官仪在那厢偷笑,便问:“汉先生笑什么?”
汉官仪笑道:“我笑此人连自己养的狗都管不住,又怎能统率军士呢?自己的大帐被老鼠啃坏了,是后院起火,却不知道修补,岂不是糊涂啊?”
白宗大怒,骂道:“狗贼,先前为我所擒,又使诡计逃走,如今还敢在公子面前摇身一变,扮作宾客,就不怕我把你杀了么!”
汉官仪笑道:“我凭本事跑的,你关不住我,合该你脸上无光,为何反能振振有词?反观你,刚刚被首辅亲军释放,这么快就忘了耻辱么?”
白宗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欲站起来拔剑,姜素业连忙充当和事老,劝二人少说两句,白宗碍于姜素业面子,不好发作,恶狠狠瞪了汉官仪几眼,又被白成二人按回去了。
这时朱达见时机成熟,便问道:“汉先生此前建议公子反对洛贼,重振姜氏,实是有功于公子、有功于南国。现如今局面纷乱,又闻南都方面派出大军前来,主将乃是姜明、姜旸,更有军师贺嵘,不知道汉先生对此有何见解,我等又该如何应敌?”
汉官仪正色道:“姜明、姜旸,宗室名将也,虽威名远播,却久已安于和平,疏于战阵。此番挟威势而来,意在速战,朱将军与大公子皆韬略满腹,必知兵法云:‘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军理当稳守为上,自顾周全,挫敌军锐气。只是那个贺嵘不好对付,传闻他狡诈多变,且有料敌先知的本事,不可不防。”
姜素业激动道:“先生所言极是。我那二位叔父必定欺我年幼,不以为意,因此我以为除了稳守以外,还应派一支奇兵,趁其立足未稳,旅途劳顿,打他个措手不及!”
白成、贺阙二将出列,道:“末将愿往!”
姜素业道:“壮哉!只是贺嵘是贺阙的叔父,这番去战,怕是不妥。”
贺阙之父贺岫正是贺嵘的堂兄。贺阙道:“贺嵘确是我的叔父,但我只听命于公子,与他为敌又如何!我这叔父年纪轻,还不到三十岁,却在族内以智慧著称。好在他此次并没有亲自带兵,所以一定会出问题!”
“出问题?这是什么意思?”朱达不禁问。
贺阙道:“我叔父机智巧变,但性至狷急,容易与人龃龉,只适合大权独揽,因此我的伯父——也就是已故司马大人,坚决不让他出仕。而姜明、姜旸二人却是位高权重,他们三个人组合在一起,怎能不发生矛盾?内乱自生,焉能不败?”
众人对贺阙能说出这样的分析感到惊讶不已,白成忍不住道:“你怎么突然像个谋士一样了?”
白宗笑道:“贺家乃是将门世家,贺郎虽以刚勇闻名,却也不可小觑其家传的将略啊……”
贺阙苦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对家族成员比较了解而已。上次轻敌冒进,在宫让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吃一堑长一智,断不会再鲁莽了。”
姜素业举起酒杯道:“贺卿如此,实是素业之幸。理应敬贺卿一杯!”
众人皆举杯相和,畅饮一番。汉官仪又道:“公子,既然贺将军这般推断,便不该再出兵偷袭。坚守不出,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姜素业听罢便望向朱达,朱达道:“末将认为汉先生所言有理。”
姜素业点了点头,道:“那就听从二位。还请诸位将军整顿守备,构筑工事,定要守住本城!”众将纷纷应诺。宴席散后,姜素业留下朱达,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朱达道:“这汉官仪倒是尽心相助,瞧不出有什么异样。若能利用好他这条线,接上汉开边,甚至是百里中正,便能为公子争取更多的支持。还请公子优待他,但还是要有所提防。”
姜素业深以为然,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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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朝廷大军驻扎柴坡镇上多日,设下营寨,以为本营,只是粮草耗费甚巨,公孙浒内心也有些焦急,秘密唤来张时商议。张时飘然而至,翩步进了中军大帐,行礼道:“参见洞庭王。”
公孙浒对自己四哥手下的这位谋士颇为敬重,因此私底下与他交谈,语气柔和许多:“军师请坐。”
“洞庭王召在下前来,必有要事。”
“没错。本王想问你,为何要如此拖着?区区一个姜素业、一座天虞城,随时可以攻取,在此止步不前,有何用处?”
“这是圣上的旨意。”
“也是经略王与你献上的计策,所以你总该跟本王说明一下。”
“好。”张时语速依旧平缓,“虽然朴山一战大获全胜,但未能伤及南国根本。洛家三雄与姜素业守着天南连壁,虽然各怀鬼胎,却都不会让出寸土。圣上一方面通过内应洛中平,向姜昭施压,逼他交出半国,一方面又得想办法削弱南国的实力,所以要制造南国的内乱,此是离间之计。”
“这个不难理解,本王也清楚。”
“朴山一役是为了示威,打出朝廷应有的声势。但若全力攻打,南国必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南国地势多险要,天南连壁互为犄角,防守起来就像乌龟缩进壳里,野战尚且费力,何况攻城徒费士卒,且极易被援军袭扰,强攻乃是下下策。”
“言之有理。”
“现在好了,姜昭父子对垒,大王以为我们要帮谁好呢?”
公孙浒不假思索道:“坐山观虎斗,让他们自己打。”
张时微微一笑:“如果这样,姜素业怕是很快就要被消灭了。他的虎符能调动多少大军尚是未知,若没有朱达这样的人才相助,他估计都撑不了一个月。”
“那,出兵支援姜素业如何?”
张时摇摇头,道:“姜素业缺的不是武力的支援,而是大义的名分。他刚刚宣告天下,要剿除被中都收买、挟持姜昭的洛氏,得到了很多本地豪族的支持,如果这时大王全力助之,则对姜氏一族忠诚的豪族会立即团结到姜昭身边,为保全封国而战。而那些与中都方面暗通款曲的家族,本来就站在洛中平一边,更是轻易不敢倒戈……”
“那姜素业就更加孤掌难鸣了!”
“大王英明。我们驻扎在此,需要尽可能搜刮南国本土的物资以充军用,减少消耗,然后暗中派人运送甲兵资助姜素业,释出善意,也提高了他的实力。再同时派一支劲旅,乔装成南国军队,伺机支援姜素业,确保他不出意外。”
“那么,由谁去运送甲兵,又让谁组织劲旅呢?”
“第一件事嘛,汉开边已经派来一员小将,由他来做这件事再好不过。第二件事需要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在下斗胆提议由梁弘担任。”
公孙浒朗声一笑:“可以,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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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经到来。
日落时分,墨城、李炎扮作逃难的行商,打算混入天虞城。守城的将士见他们只是两人,又都灰头土脸,将信将疑,便把城门开了条缝,放二人入内,搜他们的身,结果搜到的只有几块金条,一根竹节。墨城满头大汗,苦苦哀求道:“大人们行行好,我带着自家胡仆从西国来,不想沿途遭遇这场战乱,带的货物都被天杀的朝廷军抢走了,留有这些金条,都献给大人,求大人放我们进城避难……”
那守将颠了颠手里的金条,嘿嘿一笑道:“公子亲自驻扎在这里,我哪还敢贪赃枉法?只是你二人着实古怪,须押到大牢里细细盘问,免得是细作。”
于是唤来五个城卒,一阵罗唣,把二人绑了,押解前往城中牢狱。走到半途,天色昏暗,墨城给李炎打个眼色,李炎心领神会,忽然蹲在地上,叫了起来:“肚子疼,肚子疼!”
“竟敢演戏!”
城卒们大怒,对着李炎拳打脚踢,墨城趁机站定,运起体内真气,奋力一挣,竟把麻绳扯得纷纷粉碎,自怀里取出竹节,迎风一抖,化为长枪,几下连刺,把城卒尽皆刺倒,又解了李炎身上绳索。李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夸道:“好身手!”
二人趁着夜色掩护,一溜烟跑进附近巷子,待到巡逻的卫队发现受伤的城卒,却早寻不着二人踪迹了。
一处民居之内,端坐一条大汉。
那大汉悠然点上一盏油灯,以等候降临的夜幕。
“明人不做暗事,汝二人何必躲躲藏藏?”
簌簌几声,墨城、李炎二人越过院墙,落在庭院内。
那条大汉起身阔步出来,身貌极其雄伟,抖了抖一头狮子乱发,笑道:“少年英雄。”
赫然就是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