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汉开边才慵懒地睁开眼睛,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洗漱一下,换了身衣服。经过两天的休息,他的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丞相府里一日四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少不了膏粱厚味,倒是把他吃怕了。
“这两日吃得多,须出去走走。”
汉开边如此想着,便把房门推开,跨步出去,察觉门旁有异,一看却是瑞儿倚坐在门口睡着了。汉开边不免心一酸,摇了摇瑞儿的肩膀,把她摇醒过来。瑞儿一见汉开边便笑得像朵花儿一样:“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清早文允带我来找你,看你房门紧闭,不敢扰你清梦哩。”瑞儿收起了笑容道,“听说你差点没命了,把我急死了!”
“这不还是好好的嘛。”汉开边苦笑道,“别担心,我身怀秘术,哪有那么容易死掉。”
瑞儿狠狠捏了汉开边的臂膀一下,道:“我看你就是臭不要脸,差点就托大了。”
“是是是,瑞儿教训的是!”汉开边赔笑道,“怎样,今晚带你找个京城最好的饭馆吃一顿?”
“这倒是个好主意。”瑞儿娇笑道,“大家正好一起庆祝一下,就说你劫后余生,必有后福,马上要加官进爵了。”
“你个小屁孩尽胡说八道。”汉开边笑着骂道,“墨城二人还未回来,庆祝怎能少了他们二人。”
“墨城回来了的,他现在和老下巴他们在一起。大胡子就没有进城了。”瑞儿道。
“回来了?他不是要十天吗……”汉开边感到奇怪。
然而身为官家的人,总是难有悠闲的时光。没来得及安排聚餐地点,汉开边就接到了紧急任务。
“叛军残部流亡至南国北部,贼首李寻天再度现身,纠集乱党,占山为王。”百里中正一边喝茶一边说道,“皇上打算让你一试身手,去剿灭叛军残党。”
“领命。”汉开边答道,“属下定当擒拿敌首。”
“命首辅亲军执行此事,实际上是为了检验那批武备的实战能力。你不可疏忽大意。”百里中正语重心长道,“还有,此次另有两方人马协同作战,你须谦让调和,不可桀骜行事。”
“属下明白。未知是哪两方人马?”
“大将宫让领平南将军,率三千赤龙军,与你一同出发。南国也会出一支军,主将尚未知道是谁,很有可能是贺峥。本相向朝廷借了五百匹马给你,算是对你的支持,别跟不上友军。”
“属下谢过丞相!”
对于这次战役,汉开边心里满是期待。小试牛刀的机会终于来临,他将首次以将领的身份参与战争,虽然手底下只有五百士兵,但他却充满信心,相信自己可以发挥关键的作用。
那厢宫让奉了剿匪之令,率三千赤龙军在中都城南集结。他这支军虽算在猛鸷军内,却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是实打实的精锐部队。天底下能管领中央军的南国大将,他是独一份,因此声名远扬,南国人多以他为荣。此次去南国灭寇,对他来讲无异于衣锦还乡,杀几个叛贼残部是小菜一碟,如何耀武扬威才是首要考虑的事情。
出发前一晚,宫让与汉开边正式会面。同是南国之人,宫让对汉开边颇为客气,加之他又忌惮百里中正的权势,言语间便多有抬举之词。汉开边很快觉察出宫让的圆滑,便与他互相吹捧一顿,反正汉开边巧舌如簧,溢美之词可谓信手拈来,当面夸人又有何难?只是这种虚言假语说多了便索然无味,会让彼此没了兴致,好在二人点到即止,称兄道弟一番便很快转入正题。
白面长须的宫让依旧是那副赤红如火的打扮,把脸映衬得更白了,犹如傅粉一般。只听他笑着问道:“贤弟胸中可有破贼良策?”
这一声贤弟叫得亲昵,汉开边却不敢与他亲昵,答道:“不敢,汉某无寸尺之功,安能在宫将军面前夸口?”
“谦虚了。先前李小寒南下护卫中都,大破叛军,贼已失其势,如今收拾残部,不过蝼蚁筑巢,苟且偷生,若知朝廷聚兵杀至,必闻风丧胆,不战自败。”宫让侃侃而谈,“因此,我军应以浩大声势,威压南下,打出宫某旗号,摧伏贼心,便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也。”
汉开边心里冷笑一声,正色道:“将军之计甚妙,贼必败矣。汉某请为前锋,可否?”
宫让笑道:“贤弟这是急于立功了!也好、也好!”
有五百前锋,便好似有人鸣锣开道,宫让再压轴登场,更凸显自己气派,他又怎能不愿意?料想南国父老,遥望火红长幡,奔走相告,箪食壶浆,是何等壮观景象?宫让心念一动,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汉开边,心里犹自暗道汉开边识时务、会做人,不愧是南国士人。
汉开边离开赤龙大营,回到自军之中,见了汉官仪等人,道:“收拾东西,明早天一亮就启程!”
“怎么这么急?”杨盛问。
“宫让意欲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汉开边把宫让的话复述一遍,又接着道:“他怕是想铺张声势,有些扬威故土的意思,我心想不可与他拖沓,便请作前锋了。”
陆英道:“反贼已是死罪难逃,再次纠集必是力求反扑,若让他们提前知晓,必然坚固防御,以逸待劳,到时候打起来就吃力了!”
“没错。因此我们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汉开边道,“我们换了新式装备,轻便不少,而且又有马匹,最宜轻兵急进,只是这补给……”
“我们的补给有陈剑在中都运筹,你不必担忧。”汉官仪道。
汉开边点了点头,道:“五队人马各自准备干粮和水,五更天出发。”
“是!”
于是,在宫让与他的三千赤龙军还做着美梦的时候,汉开边已率五百精骑火速南下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城墙上有一双睥睨天下的眼,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行动很是迅速啊,丞相手下的这个人。”公孙深静静站在一侧。
“是啊。真快、真快!”
五更天,公孙波竟然雄立于城墙上,手扶着垛口,遥望着五百骑扬尘远去。
快,真快。
汉开边率领五百急行军,日夜兼程,把宫让远远甩在后头,三天后就赶到洞庭城。从中都去南国,这是最近的路线,抵达洞庭城后,通过港口,乘船渡江就可以逼近南国边境。
这又牵涉到一段往事。当年划分邦界时,司隶与南国本可以大江为界线,但公孙皇族却执意要把整段天堑纳入司隶的统治范围内,个中缘由实是路人皆知——决不给南国依凭天险而拒皇廷的机会。这样一来,南国几乎便被东西走向的赤岭山脉分割为南北两半,万一公孙氏与姜氏爆发战事,两相对峙,南国的北半部分将无险可守,这无疑是出于对姜氏一族极大的防备心。姜氏如果不接受这样的划分方法,那便等同于怀有异心,因此姜氏被迫接受了这一方案。
委曲求全,有时正是乱世的生存之道。
汉开边显然没空做什么史海钩沉。安排人马乘船渡江前,汉开边命全军原地休息,自己则向港口的来往客商询问南国情况,试图掌握叛军的动向。一位南国的珠宝商人告诉汉开边,叛军似乎盘踞在南国边界重镇——天虞城与鹊城之间,那里丘陵起伏,地形复杂,叛军则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不但多行劫掠之事,竟还把两座城的联络都切断了。前几日天虞城太守姜鲁门按捺不住,率军前去搜寻贼兵,不料贼兵忽然迂回到城下,截断姜鲁门退路,意欲破城而入。姜鲁门只得奋力一战,却又遭遇伏击,官兵不敌,幸而姜鲁门勇力非常,浴血突围而走,回城闭门再不敢出。
这倒是出乎汉开边的意料了。从之前接收到的信息看,难以想象叛军残党竟然猖獗如斯。汉开边忙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姜鲁门素有剑豪美名,竟也如此狼狈。看来此次叛军重新集结,其势不容小看。”杨盛拿出地图指着两座城池之间道,“此处山林起伏掩映,我军兵少,若急切攻打,怕反落入圈套。不如等候南国方面的援兵与宫让会合,我们再协助之?”
殷玉抱拳道:“兵贵神速,小子愿先单骑前去探明路径,摸清叛军老巢便可一举击破!”
汉开边自然不会轻易应允。杨盛会这么说,证明他虽在南国纵横商场多年,但对这片区域并不熟识,因此提议放缓脚步,是求稳的做法。连当地太守姜鲁门都吃了亏,敌人必定耳目众多,侦查与反侦查能力了得。
倒是陆英似乎想出了什么,站起身,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又敲了敲,若有所思道:“太守出城剿匪,贼兵何以立马杀至城下?如果是凑巧,那太守返回时便不可能中伏。因此,贼人必是多处设营,分散驻扎,隐匿于山坳林间,环环相扣,类似连营阵式。”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陆英接着说道:“既如此,设营阵之处,必依兵书所言,近水源,有山壁林荫,这样一来,若有一份详细的路观图,则不难预先估算几个位置。分而守之,则兵力稍弱,可各个击破之。”
“妙啊!”墨城惊呼道,“陆先生真是高人!”
汉开边拍了拍陆英肩膀,道:“就依你计策行事。先渡河找当地人取路观图。”
众人立即行动,很快就渡过了大江,兵锋直指天虞城东。
此时,南国方面派出的军队也已经在路上了。
果不出百里中正所料,南国派出了司马贺峥。这位大将虎眼虬髯,生得高大,素以性如烈火闻名于赤岭之南,与洛中平合称“水火双璧”。
是时,已是南国雨季。南国每到春夏,雨水便越来越充沛,雷雨多发,甚至成灾。此时还不到雷雨季节,但也下起一阵雨来。
冒雨行军,速度却仍然不慢,这得益于贺峥的严苛军法。贺峥性格粗横,行军唯快为上,对士卒又严厉得近乎虐待,因此即便是雨落纷纷,道路泥泞,士兵们也不敢怠慢些许,生怕去挨鞭子。
然而贺峥这团烈火,却好似被雨水浇灭了一般,一路上闭口不言,面色阴郁。
尽管他心里担忧的是别的事情,但士兵们看长官如此脸色,只得战战兢兢,又把行军速度加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