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中正把茶汤沏出来两杯,笑道:“莫不是四王爷亲自担任?”
公孙深喝着茶,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本王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差事?”
“莫非是东方独?”
“如果是他,那就不难猜了。”
百里中正饮了一口茶汤,笑道:“王爷可别卖关子了。”
“没想到丞相也猜不出来,有意思。”公孙深虽然神色不变,但语调里颇有几分得意。
“秦一啸吧。”
百里中正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四个字,却着实把公孙深惊到了,差点被茶呛着。公孙深略略掩饰自己的窘态,道:“丞相怎知是他?”
“秦一啸是西国第一名将,皇上对他颇为赏识,西征之时便把他提拔为征西将军,谁知他坚辞不就,只愿做锦王帐下的镇西将军。这次拿大司马来招揽他,他若再不识相,说不过去。”百里中正道,“只不过这也需要王爷的笔杆子动些手脚,把东征诸将写成功过相抵,没有升迁资格,那皇上才有借口把秦一啸叫来。”
公孙深对眼前这个人又感到几分佩服,道:“丞相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本王着实佩服。在西征之时,秦一啸之英雄气概便让皇上印象深刻,所以一直想将他收于麾下。这次正好借这个机会,挖锦王的墙角。”
“此举恐怕将加深皇上与锦王的隔阂,这步棋走得实在是蹩脚。”百里中正笑着说,“疑人不用,让这样一个人担任三公之一,总司天下兵马,未免有些草率了。”
公孙深叹了口气,道:“本王也以此劝告过陛下,但陛下说‘用人不疑’,说只要控制住秦氏一族,控制住秦一啸的妻儿,便不用担心秦一啸心怀异志。”
百里中正道:“除了控制人质,别无他法。”
“不止秦一啸。朝廷所有文武官员的家属都将接到召令,全部安置在中都,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公孙深苍白的脸依旧是一副忧虑的样子,“圣上对这件事态度坚决,丞相难道没收到消息?”
百里中正微笑道:“倒也不是什么事情我都能知道。我是个道人,并没有家属,皇上也没必要特意告知我。疑人不用,还是用人不疑,这到底是疑还是不疑?”
公孙深也解释不出来了。他闷声连饮三杯茶汤,才用一种稍显沉重的语气说道:“还有一件事,皇上让本王来请丞相今夜一同进宫面圣。”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百里中正心里疑问,却不能说出来,嘴上回应道:“好,几时出发?”
“日落时分。”
距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汉开边等人已经回到军营。汉开边、陈剑二人引着乐皓兄妹来到大帐,只见墨城被锁功链、牛筋绳捆着,躺平在草席上,竟是睡着了。杨盛与林震坐在旁边顾守,见汉开边回来,忙道:“怎样?”
汉开边道:“请来名医了,正是这位夫人。”
乐雨铃淡淡一笑,道:“名医不敢当,我只会解毒,不会行医。”
杨、林二人见乐雨铃这般美貌,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什么话好。汉开边忙岔开话题,介绍道:“这位是荆城乐太守。”
“参见太守。”杨、林二人连忙行礼。
陈剑问道:“其他人呢?”杨盛答道:“我们轮番值守,未曾懈怠。现在老刀他们去自己帐内歇息了。你们俩一宿未合眼,赶紧去休息吧。”
“不急,扛得住。”
汉开边又转身指着墨城,对乐雨铃说道:“夫人,他之前脸上忽红忽白,继而无端发狂,不知是何毒所致。”
乐雨铃不多询问,先为墨城把脉,片刻之后,她松开手,道:“这人脉搏紊乱,加上你说先前脸色忽红忽白,便是中了‘小龙涎’。但是,此毒只会让人气脉逆行,半日之内暴毙,似他这般疯狂后仍可安睡,是因为他体质特殊,那小龙涎伤不得他性命。”
“体质特殊?那他发狂时周身黑气流窜,是何缘故?”汉开边问道。
乐雨铃微笑道:“那就对了。他的体内有黑气护住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寻常毒物都伤他不得。只是这小龙涎专破护体气劲,那黑气极为强悍,虽没有被破,却反被激发出来,致使他不能自控,狂躁不安。”
众人深感讶异。汉开边问道:“还请唐夫人为他解毒,免得他再次发狂。”乐雨铃道:“毒性已被他自己吸收化解,无需再解,将军大可放心。至于狂躁之症,是他体质所致,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作,将军若把他留在身边,可得小心。”
“这……”汉开边看着沉睡中的墨城,不禁皱起了眉头。
乐雨铃正色道:“终究是个祸患,将军自己斟酌吧。既然他无需解毒,我们便告辞了。”
汉开边忙道:“汉某送二位回去。”乐雨铃幽幽行礼道:“不必,将军军务繁忙,我兄妹二人一起回去便是了。”
对方似乎并不想与自己有太多交集。汉开边莫名感到一丝失落,只好把目光转向乐皓。乐皓道:“我也看得出将军疲惫不堪,还是先去休息吧。将军若不放心,可派一副将护送嘛。”
汉开边确实快抬不起眼皮了,他不似陈剑、杨盛等人体魄雄健,平日里一劳累就有黑眼圈,若是通宵达旦便要一两天才能缓过劲来。于是他对杨盛说道:“兄弟,去取我们在东国淘到的古玩字画来,赠与太守。”
乐皓连忙制止道:“使不得,使不得!将军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帮个小忙,无需言谢,何况是送什么礼物呢!可别让本官犯了过错。”
陈剑笑道:“乐太守是出了名的清官,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唐公子夫妇又不是官府之人,我们总归是要有点表示的。”
乐雨铃没有说话。女人终究是好奇心至上,她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礼物。杨盛取来一个画卷,展开来,原来是一幅雪梅图,画得精致巧妙,栩栩如生,落款则写着“九喻”。乐雨铃立刻指出道:“这是名僧九喻大和尚的真迹。”
“然也。夫人果然慧眼。”汉开边道,“这等宝物只有名士方有资格珍藏,理应赠给夫人。”
乐雨铃不置可否,道:“多谢将军美意。天色已晚,我们先告辞了。”汉开边已然会意,道:“我送二位上车。”把乐家兄妹送出了大帐,汉开边回头朝林震使个眼色,林震便偷偷把那雪梅图放在马车上,只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边营门内,汉、陈二人客套一番,送太守兄妹上车,挥手作别。车夫驾着那辆马车匆匆离去,扬起尘烟,消失在暮色之中。
回到大帐,汉开边命人把墨城松绑。墨城悠悠醒来,似乎已无异常,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将军,我的毒伤……”
他好似记不起发狂袭击陈剑之事。
“已无大碍。”汉开边微笑道,“大夫说你的毒患已愈,不必担心。”
墨城欠身道:“多谢将军相救之恩。”汉开边道:“不必谢,军中都是自家兄弟,讲这些却便多余了。你既已康复,速回去带队操练。”
墨城连忙起身,穿好甲胄,又好似没事人一样跑出大帐外去。这时汉官仪、陆英、老刀等人一齐进来,汉开边便把事情详细说与他们听。陆英听罢,走到大帐门口张望一下,确定墨城不在,才转回里头,对汉开边说道:“开边,墨城有这等隐患,还要留着他吗?”
汉开边叹气道:“他是个可塑之才,我怎忍心把他赶走?”
陆英接道:“那万一他哪天又旧病复发,伤及无辜呢?”汉开边想了想,道:“有老刀、林震在,应是无妨。”
老刀摸了摸白胡子,道:“这小子确实是很有潜力,假以时日,其武学修为定是一等一的。只是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制止不了发狂的他了。”林震也接道:“如今的墨城,发狂时已经需要我们几人合力制住,若让他武艺学成,那就难以预料了。”
汉开边道:“兴许墨城以后一切如常,再无那般事情呢?”
陆英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对他尚有疑问,则断不该把他留在身边,何况是让他带兵?即便老刀他们能制住他,他手下的兵卒却万万挡不住他啊!”
汉开边一时沉默。汉官仪见他为难,有意替他解围,便开口道:“也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绝对。依我看,那个唐夫人的话未必是真。”
“怎讲?”汉开边问道。
汉官仪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谁不需要人才?听开边所言,那唐夫人刻意强调墨城是个祸患,未必是出于好心。”
陈剑也接道:“官仪所言不无道理。那唐万重见了殷玉也似有招揽之意,难保他的夫人有何居心。他们夫妇二人,不仅有旷世之才,也有凌云之志,看上去与世无争,依我观察,其野心不小,但凡有野心的人,他说的话就要仔细辨别了。”
陆英最容易与人争执,他此刻脸色已有些泛红,道:“他们有何居心尚未可知,但墨城发狂却不是假的,他出手袭击你,若是有些差池,你的安危就难说了。”
汉开边忽然抬起手,道:“墨城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好,给我点时间,我找他好好谈谈。他之体质特殊,必有原因,我且问他一问,再作计较。总之,无论唐氏夫妇有何想法,这样一个人才,我不想放。”
陆英见汉开边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道:“既如此,那就好好问问他。我也爱惜这少年,他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陆英义不容辞。”
众人在大帐内讨论,固然是没被墨城听见,可是隔墙有耳,谁也没想到这些话全让殷谦听见了。殷谦本来是要去找殷玉,谁知路过帐外听到墨城的名字,便驻足偷听。此人在市井里也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为了打听行情,窗台下、屏风后没少偷听别人说话,做起来得心应手,怕被夕阳把身影映在帐布上,他便躲在背阴之处,屏息凝神,帐内众多武人竟毫无察觉。他把话都听完,又镇定自若地走了,回到兵营里,便找到墨城,说道:“墨队长,你麻烦了!”
“怎么?”墨城心里也有点不安。他并不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只不过在汉开边面前演了一出。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殷谦把汉开边等人的对话照搬一次。墨城听了,“啊”了一声,喃喃道:“将军待我不薄啊……”
殷谦道:“正是如此。倘若汉将军找你问话,可得好生应对,不得马虎,我殷老大可不希望少了你这么个兄弟。”
墨城暗笑道:“怎么又是兄弟了,这人也是有趣。也罢,看样子他也无添油加醋,更无挑拨离间,就由他吧。”于是便拍了拍殷谦肩膀,道:“多亏兄弟你碰巧听见这些话,还来告诉我,真是感激不尽。改天请你吃烧鸡,喝烧酒——对,还要叫上殷玉。”
殷谦点了点头,回自己队里去了。墨城那张英俊的脸,又显得有些忧郁起来,没有了平时的明朗。他那薄薄的嘴唇紧闭着,若有所思,慢慢在营地里踱步。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世和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