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宗祠里嘈杂的声音被雁督祝良的干咳声打断。
“你们应该知道,我祝良负责京畿治安,来到此间,必然是有大案、要案。曹三公子元度之死,我已进行调查,应是突发恶疾,登时暴毙,不必追查。”祝良道。
曹家众人一片哀叹。祝良顿了顿,道:“曹大公子让祝某前来,说是有更大案件,快快说来!”
曹元庭脸色苍白,咳了两声,道:“我怀疑我的祖父是被人所杀。”
此话一出,曹家众人瞬间炸开了锅。曹元庭接着道:“我怀疑凶手以剑气切断祖父大人心脉,且点了穴,阻碍了血流,因此表面没有伤口痕迹,还请仵作详加验明。”
祝良点了点头,示意仵作检查。曹元序大怒道:“住手!岂能轻慢祖父大人遗体!”
祝良道:“若不查明真相,曹大人亦不会瞑目。”
曹元序阻止不了,只好任由仵作取刀切开曹鼎心口,果然见心脉被切割断开,一团漆黑,皆是淤血。
仵作对祝良道:“回禀雁督,正如大公子所言。凶手以巧妙手法行凶,故旁人难察。”
祝良“嗯”了一声,似是一唱一和般说道:“大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天底下有如此手段之人不多,曹公子可有嫌疑目标?”
曹元庭道:“凶手就在此间。而且,他也以同样手法杀害了我的三弟曹元度!”
旁观众人一听,纷纷震怖。曹元庭扬手一指,道:“就是此人。”
在座众人皆错愕退避,惊慌躲闪。而曹元庭所指之人,正是那道长归凤池。
归凤池冷眼以对,道:“公子何故血口喷人?”
曹元庭道:“归道长本是剑术名家,深谙驾驭剑气之法,这件事西南一带之人应都知晓。道长所佩之双剑,长剑名曰‘乘醉听箫’,短剑名曰‘珠玑’,皆世之名剑,对否?”
归凤池并不否认。
曹元庭咳嗽两声,接着道:“但自从你来到曹府,我从未见你佩过剑。如此刻意掩藏,为的就是避免嫌疑。但你万不该今日清早刺杀了我三弟,因为你要行刺,必然要使用独门宝剑,而且为了方便,用的是短剑。而这把剑如此名贵,你断不敢抛弃,因此必然在你身上!”
归凤池脸色已变。
“我曹府深院高墙,戒备森严,外人难以潜入,唯有自家人与宾客可自如出入。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刺客了,对吗?”曹元庭怒指归凤池,“你可敢让我们搜身?”
归凤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内力鼓荡,宛如洪波涌起,震人心肺,令在场众人不禁毛骨悚然。他蓦地亮出袖子里的那柄两尺短剑“珠玑”,只见寒石剑柄上镶嵌七颗明珠,剑身有如寒霜冷月,果是一把稀世好剑。
“是又如何?”归凤池这便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就凭你们,能拿得下我么?”
祝良大怒,手一挥,两边冲出士兵,拔刀杀来。归凤池冷冷一笑,手中短剑一划,一劈,剑气破空,声如鹤鸣,士兵纷纷洒血倒地。归凤池身形展动,迅如雷霆,尽展道门武学精要,动静之间,稍露峥嵘,便惊得众人纷纷躲开,让出一条路来,归凤池双足连踏,飞出祠堂,使出轻功,显露极高能为,正是道家“扶摇步”之极致,三两下工夫,翻越墙垣,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这厮武功如此惊人!”祝良追到祠堂外,跺了跺脚,回头怒喝道:“岂有此理!来人,把曹元序给我绑起来!”
曹元序大怒,道:“抓我作甚!”
“你雇凶杀人,谋害至亲,天理难容!”祝良指着曹元序的鼻子厉声怒骂。
曹元序跳起来大喊道:“你休要含血喷人!”
祝良哪里由他分说,当下让手下七八个大汉上来把曹元序按住缚定。曹元序动弹不得,嘴里不住大骂,祝良也不管他,绑了就走,道:“把他带走,我要亲自审问。”
汉开边与张时看完了这出闹剧,相顾一叹,摇了摇头。
曹元庭这时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汉先生!”
曹元庭走过来,握住汉开边和陆英的手,激动着说道:“若非二位先生相助,安能捉到真凶?”
汉开边听了,苦笑道:“全赖公子机谋决断,与我等并无太大关系。”
曹元庭朝家族众人高声道:“汉先生与陆先生是我曹家的恩人,你们可得好好认清楚,奉为上宾,不能半点怠慢。”
汉开边和陆英当然知道曹元庭在干什么——他把兄弟阋墙的责任推到汉、陆二人身上。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胜出了,他赢得了当家之位,按照人们同情失败者的逻辑,他必定会遭受批评,但现在他撇得很干净。
“还请汉先生与陆先生到我府上一聚,另外,陈剑大人与张时先生也请一同过来。我知道陈大人没有参与我二弟的事情,自然会力保大人无事。”
曹元庭苍白削瘦的脸上满是胜利者的诡笑,他挥一挥衣袖,又转身朝族人们喊道:“葬礼照常进行,立刻去办,不得有误!”
曹元庭在自己府内摆下酒宴,邀请了汉开边、陆英、陈剑、张时四人。他们并不是围在一桌吃饭,而是以比较古老且格调颇高的做法,采用席地而坐、配以矮脚木几的形式,一人一个位子,曹元庭作为主人,坐在首位,其他人左右分坐。就像当初东海王宴请群臣的形制,不过这个规格小了很多。
“诸位皆是才学之士,元庭理应先敬诸位一杯。”
曹元庭满饮一杯,笑着说道:“汉先生与陆先生为我出谋划策,我须再敬一杯。”
汉开边与陆英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
酒过三巡,曹元庭忽然停箸,冷笑道:“诸位枉称智囊、策士,却尽落入我的算计里,想必滋味不是太好受。”
陆英细眉倒竖,正欲发难,却听陈剑淡淡道:“此话怎讲?”
曹元庭大笑道:“我不过略施小计,便将陈、张二位击败。这要感谢陆先生和汉先生如此配合我,给我出谋划策,而且事后还能帮我背黑锅。”
陆英怒道:“岂有此理!那归凤池便是你安排的人,串通好了陷害二公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曹元庭蓦地站起来,冷笑一声,道:“现在才看出来有什么用?你们不过都是我曹元庭手下的一粒棋子,却都自以为掌控着局势,岂不可笑?”
陆英大怒,想站起来对骂却被汉开边轻轻按住肩膀。汉开边微笑道:“大公子好手段,我等确实不及。”
曹元庭笑道:“我请你们吃这顿饭不为别的,只想让你们记住,你们不过是我们贵族手中的棋子,棋盘不会是你们的,胜负都和你们无关。以后如果能老老实实听我的差遣,功名利禄不在话下,若不能,那可是自讨苦吃……”
他顿了顿,喝了杯酒,又接着说道:“我成为当家之后,必定青云直上。我与武家、祝家交情不浅,早已私下缔结盟约,迟早扳倒陶家,我取而代之,掌握国库……怎么样,和汉先生想的完全不一样吧?”
汉开边怔了怔,苦笑道:“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
“我可是官家子弟!”曹元庭怒道,“我自幼耳濡目染,对朝堂政事,看得比你们透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干什么吗!更何况大司马和丞相难道已经老得又瞎又聋了吗!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玩这种把戏,你们的主子是这两个老头子的对手?”
“主子?”汉开边看了看陈剑和张时,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全都是受了同一个人的命令?”
“哼!”
曹元庭怒然一甩袖道:“见我们曹家有隙可乘,便派了这么多个谋臣,三面下注,自以为无论谁输谁赢,你们都能操控曹家,可惜你们错了。”
陈剑低下头,叹气道:“是的,我们没想到你背后有武奉、祝援二人在支持。”
“这一场,你们四个已经输了,可以走了。”曹元庭笑了笑道,“不过,如果想到我手下求取功名,我还是很欢迎的。”
“哦?”张时笑了。
“虽然你们做谋士还不够格,但做做文书,磨墨铺纸,誊写卷宗还是可以的。”
曹元庭一反常态,狂笑起来,显然对于侮辱对方感到异常兴奋畅快。
张时一向平和的脸色也变得铁青,道:“公子如此对待吾等,就不怕吾等报复么?”
“报复?如何报复?”曹元庭笑道,“我贵为四大家族的族长之一,你们有实力和我对敌么?就凭你们几个酸腐书生,怎么和我斗!”
“把自己的亲缘弄得支离破碎,就值得高兴么?”陈剑道。
“当然。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权贵门阀干这种事情的人太多,我不下手,死的就是我。”曹元庭顿了顿,眉头略微一皱,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道:“唯一让我有点愧疚的,也就我的祖父而已。”
“是你雇归凤池杀害了曹公。”陆英冷冷道。
“没错。在雇他之前,我并不知道祖父大人本来是希望我做继承人!”曹元庭忍不住喊道,“那夜祖父大人亲口说出那句话时,我虽于心不忍,但为时已晚,我已经做好全盘计划,不得不执行下去!”
陆英拍案而起,戟指怒骂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曹元庭痴笑道:“如此精巧的布局,不实施下去,难道不是很可惜吗?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玩弄几位于鼓掌之中?哈哈哈……”
这种近乎变态的狂态,映衬出一个沉醉于玩弄权术的天才少年内心无法宣泄的孤独。曹元庭或许就是在极度抑郁的环境下,逐渐失去了原有的人格,抛弃了一切。而曹鼎对孙辈人格教育的疏忽,最终也酿成了悲剧。
汉、陆、陈、张四人眼里皆尽是怒火,几欲吞噬掉眼前的蛇蝎公子曹元庭。但他们似乎已经束手无策,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怒——被算计却又无能为力的怒。
曹元庭看着四人的表情,笑得更加大声,更加得意,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四位才子生平第一次遭受这般对待,究竟如何发难,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