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鼎老人终究没有见到第二天的晨曦。
但曹家的运作仍需继续。
整个家族上下震荡,全部人都慌慌张张地相互告知消息。长辈们齐聚一堂,但他们并没有决出继承人的权力,只能讨论葬礼规制问题,并且派人通报了朝廷。众人忙碌族长后事,大概弄个整齐,此时已到了傍晚时分。
灵堂之内,所有人都已经披麻戴孝,气氛沉郁。曹元序性子最急,首先发难。他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道:“祖父驾鹤西去,家不可一日无主,按祖父生前所愿,我曹元序当为新一任当家。”
曹元度一声冷笑,道:“祖父所愿?有何凭证?”
曹元序道:“我可是四品白羽校尉,论官阶我比你高,论年纪我比你大,你怎么和我争?”
一旁坐着的曹元庭微微摇头,听他二弟的意思,已经把他这个大哥忽略了。
“好一个四品白羽校尉!挂着区区一个野战五校尉的头衔,一场仗也没打过,二哥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凭文韬武略混上这个官的吧?”曹元度端坐着,拿着茶盏喝着茶,眼睛看都不看站在灵堂中间的曹元序。
曹元序大怒,道:“老三!你也敢大放厥词?你那点本事,和我交手能过几个回合?”
曹元度笑了笑,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真是有勇无谋,曹家如果给你这种人管理,岂不是笑死人了?”
曹元序按捺不住,拳头提起来就准备打,曹元庭忙站起身来,拦在老二面前,道:“祖父灵堂之上,不得造次!”
曹元序这才收了拳,指着老三道:“小心你的嘴巴!再敢顶撞我,我一定打死你!”
这时曹元度还真的闭口不言,好像在等什么人来。果然听见门外通报,朝廷使者到来。众人慌忙迎接,只见那使者带着一队人,抬着些箱子,匆匆赶来。使者进门便道:“首先,下官代表朝廷深切哀悼曹公。曹公乃国家栋梁,君王股肱,德高望重,勤勉忠良,多年担任大国师一职,鞠躬尽瘁,如今离世,朝廷深感痛惜,也希望曹家上下节哀顺变。”
尽管是些客套官腔,众人却也连忙称是,府中女眷多又落下泪来,啜泣不止。
“其次,下官奉丞相大人之命,通知曹氏一族尽快选出当家族长,因为马上就要恭迎圣驾班师回京,八大家族的代表都必须到齐,此乃大事,不可耽误。”
曹元序道:“这个还请丞相不必担心,我曹元序一定妥善安排此事。”
那使者点了点头,道:“最后,丞相吩咐下官带来这些物件,聊表心意,请诸位收下。下官就先告退了,告辞!”
曹家众人送别使者,曹元序回头对众人道:“祖父葬礼需要人手主持操办,恭迎圣驾也需要代表人选,至于如何分配,明日再到大厅议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元度微微一笑,对曹元庭道:“大哥,你怎么看?”
曹元庭叹了口气,道:“我看不下去了。”说完也拂袖走了。
明月当空,照尽京城。曹元庭坐着马车内,快速地穿过街道。
他来到一间客栈,正是汉开边等人落脚的地方。
只见这瘦弱的青年人掀开车厢的布帘,在老仆的搀扶下跳下车。他对老仆道:“我自己上去找他们就好,你且在这候着。”
他快步上楼,轻轻敲了敲天字第十四号房的门。
“谁啊?”
“探月楼上故人。”
“什么故人!门没锁,进来吧。”
曹元庭推开门,斜卧在床榻上的汉开边扬起那两条鹰翼般的锋眉,一双锐眼半眯着盯住曹元庭,懒洋洋道:“你怎么来了?”
“凭我曹家的手眼,在中都找几个人还是易如反掌的。”曹元庭笑了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汉开边没有反对。曹元庭便施施然坐在木桌旁边,拿起茶壶倒了点水,喝了几口,道:“急急忙忙赶来,可把我累坏了。”
“不知公子有何赐教?”汉开边道。
“先生,在下知道你并非寻常人等,特来请先生襄助。”
“襄助什么?”
“实不相瞒,在下是当朝四大家族之一的曹家的嫡长子,名叫曹元庭。”
“我知道。”汉开边淡淡一笑。
“我也知道先生知道。”曹元庭叹了口气,“我的祖父突然病故,如今舍弟正为家族继承人之位争得不可开交。我本无意此位,但我的祖父临终前一番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哦?怎么?”
曹元庭便把昨晚之事说了一遍,说到曹鼎托付家族之心愿,不禁潸然泪下。他起身深深一揖,带着哭腔道:“万望请先生助我,取得当家族长之位!”
汉开边连忙站起来,走到一旁,避开曹元庭,道:“别这样,我何德何能?”
曹元庭哀求道:“先生若能助我,元庭愿奉千金为谢!”
“我岂是见财帛而动心之人!”
汉开边挪开步子朝门口走去,曹元庭见状飞身扑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汉开边去路,“扑通”一声猛地跪倒,抓住汉开边的靴子哭道:“难道先生如此铁石心肠,忍心看我家祖父不能瞑目么!”
汉开边虽是正等着鱼儿上钩,此刻却也不免动容,便宽慰道:“公子节哀!在下不才,若能帮到公子,尽力便是。”
曹元庭擦了擦眼泪鼻涕,被汉开边扶起身来,又道:“多谢先生!想来先生必有妙计,可解此局面。”
汉开边眼珠一转,皱了皱眉,道:“恕我直言,公子可曾为尊祖父验尸?”
“未曾。先生何出此言?”
“依你所说,尊祖父把心声吐露,没来得及作好遗嘱,当夜便仙逝,这在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
“哦?先生的意思是……”曹元庭骤然大惊,面容失色道:“有人在暗处听见,怕我继位,所以对祖父痛下杀手?”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汉开边黯然道。
曹元庭脸色愈发苍白,喃喃道:“不,不可能……他们……他们总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汉开边道:“宜趁今夜,请仵作验尸。公子且去寻个有名的仵作,我随后赶到府上。请在后门等候我们,以免惊动旁人。”
曹元庭点了点头,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一阵马嘶,车轮声渐渐远去,汉开边长叹一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只听床底下一声娇笑,钻出个人来,身材娇小,笑颜如花,一头乌发披肩,两眸好似点漆,穿一身紫色碎花绸缎衫儿,更衬出白嫩柔肤——却是那小可爱白瑞儿。
“先生,你怎么那么忙?”瑞儿压沉声音,模仿着曹元庭的口气说话。
“别胡闹!”汉开边作色道,“你这丫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来了中都!”
瑞儿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你要来中都,所以就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
“因为徐猛知道啊!徐猛一直有给他老婆寄信,述说你们的事情,我当然也知道。”瑞儿由笑转嗔,恶狠狠盯着汉开边道:“看看人家徐猛!哪像你个没良心的,几时曾给我写半个字?”
汉开边也觉有点理亏,故作指责道:“天下并不太平,你孤身前来,简直胆大包天!”
“仗都打完了,不太平个鬼啊!还有,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瑞儿揪住汉开边的衣襟怒道,“是不是你见了老情人,就不记得我了?”
“什么……我哪有……慢着,这种事你都知道?”汉开边讶异道。
“你看你看,我胡诌都能说中……”瑞儿脸上似乎要纠结成一团,一对星眸里竟泛起泪花。
“哎呦,你……你别哭啊!”汉开边这下总算手足无措了,瑞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惊动了四邻,汉官仪等人悉数赶来,推开门一看,个个都傻了眼。
“大半夜把小姑娘弄哭了,汉开边好本事啊!”
不出意料,汉官仪第一个讥讽起来。
众人听出汉官仪弦外之音,个个捂着嘴偷笑。陆英并不认识瑞儿,笑道:“汉兄果然风流雅士,不减当年。也对,长夜漫漫,总得有些乐子。大家都是男人,都理解的!”
“怪不得上次对老情人无动于衷,原来心里有人了。”林震故意朝杨盛使个眼色。
杨盛也笑着附和道:“毕竟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新。何况新的这么新!”
汉开边正欲解释,瑞儿却止住哭说道:“无动于衷?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还嫌不够丢人吗!”
汉开边的脸也不知道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却听西门仰也笑着说道:“那我们还在这干什么?诸位退散了吧!”
众人一哄而散,搞得汉开边哭笑不得,呆坐着床边,看着眼前的小妹,不知如何是好。
瑞儿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是真的,行了吧,冤枉我了吧?”汉开边道。
瑞儿顿时转悲为喜,讪讪道:“相公真是柳下惠啊!”
汉开边白了她一眼,道:“那当然了!我是什么人!”
瑞儿笑得好像筛糠一般,声音如脆铃般甜美。她耸了耸肩,故意把鼻子凑近汉开边的脸,两人对视良久,未曾说话。忽然,汉开边轻轻推开瑞儿,道:“我先得把事情办完,你且在这里等我,好么?”
瑞儿点了点头,催促汉开边快去。汉开边即刻动身,把众人召集起来,将曹元庭的事情讲清楚。陆英听罢,摸摸胡子,道:“我也须去看看,若是一些奇门毒物,仵作不一定验得出什么。”
林震道:“我对江湖上各类杀手的手法也是略有所知,或许可以帮上忙。”
汉开边道:“陆英、林震随我来,其他人留在此地,顺便帮我看护好瑞儿。”
两人仿佛喊“得令”的武将一般,整装待发。汉开边似乎天生具有领导力,使得众人自然而然受他吸引而聚集在一起,而且乐意听他安排计划,尽管他并不是个强势的人。
这时候老刀却开口道:“请带上我。”
众人颇感意外,汉开边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没有人留意到,老刀与汉开边之间眼神的刹那交错,意味深长。
他们匆匆乘坐马车来到曹府后门,曹元庭正在那等候他们。曹元庭带着众人悄悄来到停尸的灵堂,那位仵作已经对曹鼎的尸身进行了检查,神色有些紧张,附在曹元庭耳边说了几句话。
“果然!”曹元庭转过头对汉开边道,“祖父大人并非因病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