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整个渡口充斥着这种催促喊声。每个将官都扯着嗓子,挥舞着令旗和皮鞭,催促士兵登岸、集结。高虎胆部理所当然成为先头部队,率先朝泰城挺进。
徐猛作为高虎胆的副将,也在军中。二人并骑而行,高虎胆语调缓和地说道:“徐兄弟,这次有劳你担任我的副将了。”
徐猛此时却没兴趣回应高虎胆颇为暧昧的示好,反而神情亢奋地说道:“高将军,我军须加快速度,才能提前抵达,协助泰城防守。”
“其实……我们到底有多少胜算?”
“这……”
“据你所说,恶境军队的战斗力如此强悍,我们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得过?”高虎胆问。
“敌军仅一千人左右,东都军队出动三千余人,加上泰城守城士兵,我军是敌军数倍之多,岂会打不过!”徐猛道。
“这可不一定。他们只靠弓箭就打败了你的一千人,真的打起来,我们的人数似乎没有优势可言。”高虎胆露出担忧的神情。他缓了缓,又接着道:“若是你那个谋士,就是那个叫汉开边的在就好了。他似乎总有好办法,是个奇计百出的家伙。”
“他会赶来的。我们只要先做好布防,尽力拖住敌军,等待司隶的援军就好。”徐猛道。
高虎胆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没有别的好方法。
“再往前就是泰城的东门了,大人。”
姬自得坐在马背上,听了侦察兵的报告,拿起地图看了看,又把地图“刷”地一声收了起来。
“敌军会望风而逃吧?抑或是已经做好准备,严阵以待了?”姬自得揣测着。
恶境军军纪严明,效率很高,行进速度非常快,当他们抵达泰城附近时,高虎胆的部队还离泰城有七八十里地。大概大国州的军队都跑得慢些吧?
姬自得是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恶境派他实施此次突袭,就是看中他的军事才能。他让士兵们先喝水吃干粮,自己则在副官们的陪同下,策马绕圈观察了一下地形。
泰城地处平原,周围没多少山头。姬自得结合地图观察了片刻,拿定主意,吩咐副官姚老二道:“我军采取佯攻。”
姚副官得令,召集士兵,排出较为分散的阵型,朝泰城进发。
泰城太守武正兴奋不已。
他披着甲胄,对着空气挥舞佩刀,对众人喊道:“注意来!敌军就在远处!他们来了!阵型松散,是防备箭雨,准备攻城了!”于是他下令让军士把城门用重物牢牢堵住,辅以禁闭之符,大大加强城门的抗压力,又在城墙上准备好弓箭、礌石、滚木和油,全部军士都全副武装,等候敌人驾到。
敌军开始绕着城池走,从东门走向南门。
“什么?他们这是准备换个主攻方向!”武正大叫道,“注意来!南面注意防守!”
武正匆匆忙忙跑到南面城墙上,遥望着恶境的骑兵。
“要有耐心!我们以逸待劳,占据主动!”武正高喊着。
姬自得远远看着,感到不可思议:“这些蠢材至于这么龟缩起来吗?”
姚副官笑道:“都是些酒囊饭袋,先前来到大国州的情报人员不都说了么,大国州都是这种人在掌权!”
姬自得笑了笑,把手一挥:“走!”
恶境军立刻又以极快的速度绕向西门,然后直走,沿着宽阔平坦的大路飞奔而去。这厢城头上的武正远远地看着恶境军走了,颇感得意。手下有副官提议追击敌军,武正却大手一挥,压沉声说道:“此中有诈!敌军见我防御稳固,所以想佯装败退,诱我出击,再杀个回马枪,打我个措手不及。万不可上当!”
此时高虎胆的军队终于赶到了。高虎胆让人朝泰城挥动大旗,武正看见,高兴喊道:“是东都的援军!快迎接!”
只见太守武正快步下楼,亲自出城来和高虎胆会面。高虎胆问道:“敌军何在?”
“已来过了!不过请高将军放心,他们不敢攻城,往西逃跑了!”武正笑道。
“什么?”徐猛一听,急得直跳,道:“跑了?你没有拦截?”
“敌军佯装败退,意在诱我出战。本官的责任是护卫泰城百姓,怎可胡乱出击?”武正道。
徐猛连忙上马,对高虎胆抱拳道:“末将即刻追击!”
高虎胆却横着脸道:“不行,士卒疲乏,不可追击。”
徐猛看了看高虎胆,无话可说,下马取出水囊喝水。他明白,高虎胆的权威不容挑战,自己更没有权力带高虎胆的部队去追击,方才实是一时失言。
高虎胆是个细心的人。他与武正讲几句客套话,然后回过来与徐猛商议。他当然不想惹徐猛生气,战场上需要徐猛,但他又必须维护武正的尊严,并保持自己的权威。
“按你说的赶路,但仍然没法截住敌军,这下如何是好?”高虎胆低声对徐猛道。
徐猛听他言下之意是把责任推过来,便道:“只能继续追击。敌军想必也需要休息,我们赶上去拖住他们,司隶军也参与进来,事情就好办了。”
“司隶军?”高虎胆冷笑一声,“连起义军都打不过的司隶军?你可知道,皇帝出征,已把猛鸷、烈鹰二部带出,迅雕军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是清楚的。”
徐猛一时无语。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当时的军制。公孙同建立帝国后,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分为中央军与地方军。所谓“猛鸷”、“烈鹰”、“迅雕”,即是驻扎司隶的中央军。猛鸷军是重装部队,平日负责近畿一带防卫,战时接受调遣外出征讨;迅雕军是轻装机动部队,一般负责近畿治安;烈鹰军则是皇宫的禁军,驻扎在皇城之北。这三支军代表了皇权的力量,多行杀伐,骄横跋扈,他们是公孙家族最倚重的战力,也是整个国家的脸面。
然而,这三支军在经过几代演变之后,却不尽相同。烈鹰、猛鸷二部训练有素,战力极强,迅雕部却日益腐化堕落。迅雕军既不需要出外征战,也不需要守卫帝国的核心,长期执行抓捕贼寇、整顿流民的任务,使他们逐渐丧失了进取心,只顾捞钱贪腐,骄奢淫逸。原先引以为傲的机动性,也几近丢失了。
第七世皇帝公孙波正是看得明白,所以此次东征他只带上了猛鸷、烈鹰二部,把迅雕部丢在中都不管。结果自信满满的皇帝似乎没有想到司隶地区发生了叛乱,迅雕军也极尽丢脸之能事,身为中央军居然打不过起义的乌合之众。最后,迅雕军的头目雁督祝良没了办法,向朝廷告急。朝廷这才发军令去请北国大将李小寒南下,勉强把叛军的势头压住。
“无能雁督”的名号在民间流传开来,祝良却不以为然,依旧饮酒作乐,还设宴邀请李小寒前来庆功,李小寒却不给他好脸色,一口回绝。祝良深感羞辱,二人就此交恶。
徐猛当然了解这些。高虎胆又道:“指望他们,莫不如指望天降暴雪,掩埋敌军。依我看,既然敌军越过东国边境,进攻司隶,那便是司隶军的责任,我们不能不追,但也只可做个样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徐猛自不愿意如此安排,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听一人笑道:“愚蠢!”
二人大怒,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面容极为俊美,唇红齿白,目若朗星,五官精致,宛如名匠所雕刻一般,却是个剃发之人,貌似僧侣,穿一身素白长衣,踏一双青白布鞋,纤尘不染,飘然如仙,真个是削发的潘安,再世的玄奘。二人亦惊于此人美貌,一时无名火熄,话都说不出来。那俊美男子微微一笑,道:“对一支先头部队如此着迷,却不顾东国安危,实是莫名其妙。”
高虎胆斥道:“你是何人,安敢妄言军事?”
那人道:“在下姓张,名时,闲游至此,得武太守礼遇,暂留他府上做客。听闻平定叛乱的高将军在此,特来一会。”
高虎胆一听,语气略有缓和,道:“果然是你,号称南国第一美男、东国第一乐师的张时。”
“若你只见我的相貌,却便是着了相了。须知东都七十二学士,我居第一,东国数算一脉,我是魁首。与其说是美男子,倒不如称我为智者。”
“高某敬你学识,且不与你计较。”高虎胆作色道,“只是你须把话说清楚,为何说起东国安危?”
张时淡淡一笑,当真有迷乱天下,颠倒众生之威力。只听他悠然说道:“恶境以此部入侵,后续必有大部跟进,否则,纵然拿下中都,又有何用?按我计算,我大国州总兵力二百三十万,如今调离国境东征者百万,剩余一百三十万,恶境千人无异于溪流入海,有何可惧?所利用者,不过是司隶、东国防务空虚,若拿下中都,帝国中枢瘫痪,西国、北国、南国岂会坐视不理?恶境若此时以一支大军,灭东国,进占司隶,以外交手段使北狄牵制北国卫王,自身抵御西南,则天下即是两分。你们不去联系西南北三国诸侯,反而在此犹豫追击与否,岂不是目光短浅至极?”
一席话,说得高虎胆与徐猛二人哑口无言。良久,徐猛才开口道:“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简单。”张时道,“若敌军走江北道,则求援南国;若敌军走两山道,则求援北国——皆可夹击。中都城防坚固,粮草充足,一时未必陷落,南国须全力支援东国,避免东国覆灭。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可能性十之一二……”
“什么情况?”
“皇帝及时班师回朝,则无需动用任何诸侯,此祸已解。”
“班师回朝?王师不是被困海外么?”
张时抚掌笑道:“依我计算,百万大军调动不便,又不熟悉当地地理,因此受困。然而,梁氏非寻常人,必可令皇帝平安西返,仅是时间问题,若恰好回归时遭遇恶境主力,那便是一场久违的、酣畅淋漓的大战了!”
如此骇人的战局分析,在张时的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似乎格外轻松自如,全无国破家亡的担忧,而他的微妙神情似乎也流露出几许期待之意。
究竟战事会如何演变,汉开边等人又将如何倾力救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