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外头躺着两个军士,似乎是被某种迷药弄倒了。
南雁已经不见了。李小寒摇摇头,对林震道:“跑了。”
“跑了就算了,她自己会去找汉开边的。”林震笑了笑。
林震与两个军士押解着薛峰刚到渡口,准备上船。这时候有一艘客船靠岸,船舱里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皆身着黑色长袍。林震只等他们上岸,自己好押着薛峰上船,并未仔细留意这两人,毕竟那女子长相平常,男子也只是比较高大而已。
但那女子却注意到了林震一行人。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了薛峰。
“站住。”
女子拦住了林震。林震觉得有些莫名,道:“这位小娘子有何贵干?”
“放了他,我要他跟我走。”
林震道:“这是罪犯,我是官衙的人,识相的就赶紧走开,我不与你计较。”
那男子似乎想劝那女子,但那女子却忽然一掌朝林震脸上劈去。
林震连忙以手臂抵挡,只听一声响,那女子手臂竟已骨折。
那女子额头汗珠直冒,却强忍着疼,冷笑道:“你看看你的手。”
林震看了看自己手臂,竟已一片暗红。凭借行走江湖的经验,林震知道自己中了毒,错愕之际,那男子已出手把两个军士打落水中。过路旁人皆被惊乱,吓得喊叫起来。
“不好啦!有强盗!”
船夫大喊着,要把船驶开。那女子把薛峰拖了就走,林震想追,却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害怕自己毒伤恶化,于是只好作罢。眼看着两个黑袍人带着薛峰,抢了两匹马,一阵风似的跑了,林震急火攻心,竟昏厥过去。
连续被女子救走,薛峰运气的确是不错。他们来到一间破旧的旅店歇脚。黑袍女子手臂骨折,好在同伴懂得接骨疗伤。那男子费了一番力气,解去薛峰身上枷锁束缚,又给了薛峰两粒疗伤药丸。
“万分感谢……”薛峰服下药,对二人表示谢意。
“俊俏郎君,你是哪里人?犯了什么罪?”女子坐在床上,细声问道。
“在下本是医师,后随涅面军起义……”薛峰也不隐瞒,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楚。
“真是个好男儿。”女子盯着薛峰的脸娇笑着说。
“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小女子名叫黑云鹊,这位是我的兄长黑云雕。”
薛峰点点头,道:“听口音,二位恩人似乎不是大国州人氏,不知从何而来?”
那女子笑了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你只需要跟着我们,我们会保住你的性命。而且,你只有一身蛮力,不懂方术法术之类的东西,想在乱世行走简直是异想天开。我会教你一些有用的东西的。”
薛峰当然觉得高兴,却见那黑袍男子黑云雕叹了口气,推开门走出去,又把门关上。薛峰愣了一愣,黑云鹊的纤纤玉手已经摸着他的胸膛。黑云鹊笑道:“哟,好结实好结实。”
“这……”薛峰刚要开口,却说不出话。
因为他的嘴已被两片朱唇牢牢吸住。
林震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汉开边和杨盛就坐在旁边。
“你醒了?”汉开边忙道。
“我……”林震连忙把手臂伸出来,一看,暗红的痕迹已经不见了。
汉开边道:“别怕,毒药已经被我们解了。”
“谁帮我解的?”
汉开边手一指,林震这才发现旁边的圆桌旁还坐着一个人,此人年纪与汉开边相仿,面如傅粉,三绺胡须,虽是男人,却长了张小嘴,看他穿着一身青色,很是斯文,像个教书先生。不过,林震并不认得他。
“他叫陆英,是我的同修好友。”汉开边介绍道。
陆英摸了摸胡子,道“我与汉开边、汉官仪二人早年同修,比你认识他时要早得多。”
“早得多?早多少?”林震问。
“数甲子吧!记不清了。”陆英笑道。
汉开边道:“莫听他胡扯。他刚好游历到东国,在街上遇到我,便来此间找我叙旧。谁知道恰好听说别人把你抬回来了,幸得他慧眼妙手,识出你所中毒物,一帖方剂就帮你解了厄。”
陆英摸了摸胡须,道:“那也不是什么剧毒,只是用来吓唬人的把戏。只不过,那玩意是外邦的东西,非我大国州所产。能解这个毒的人不少,算不上什么妙手。”
林震连忙称谢,随后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汉开边皱了皱眉头,觉得匪夷所思。
“两次被救走,难道薛峰大有来头?背后仍有深层势力?”
汉开边不禁这样猜测。
不过他显然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情了。叛军的事情终究归刑讯司管,汉开边现在只是徐猛的幕僚,轮不到他操心。
“李将军呢?西门仰要怎么办呢?”林震问道。
“李小寒接到急令,先回北国了。他把西门仰托付给我,让我暂且把他留在徐府。我已让杨盛安顿好他了。”汉开边道,“接下来我们又有任务,你且留在徐府养伤,顺便与杨盛一同帮我看着西门仰。”
林震点了点头。
汉开边所说的任务就是出海救驾。徐猛要求东海王给他一支部队去解救皇帝。东海王当然无法推托,这本身也是诸侯的义务,于是拨给徐猛新兵一千人,船十五艘,让他前去救驾。汉开边等人则立刻进行物资筹备,很快就准备好了充足的粮草和武器。
“虽经俺几日操练,但这批士兵仍是不入流。”
徐猛深知这批士兵战力低下,但事到如今已没有办法。他下令即刻出兵,前往无皋城。
无皋城乃是东国实际上的第一大经济要塞,同时也是面向东海的最大港口。历经数代人的努力,这座港口已经变成宏伟的大都市。
“这里灯红酒绿,这里纸醉金迷。”
无皋城的居民总是喜欢操着地方口音高喊着这样一句话。他们为这座城市而无比自豪。这里也曾饱经战乱之苦,但乌云终究散去,和平年代的无皋城绝对是世间无匹的金钱之都。正所谓“百川东到海,一如天下财帛汇无皋”,财富是这里的代名词,这里也是财富的代名词。
汉官仪讨厌这里。
他曾在此地求学。他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衣着穷酸,初来乍到之时,饱受冷眼。大国州的人们喜欢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但无皋城的人们却喜欢换成一句舶来语——“是金子埋在哪里都会发光”。但汉官仪就像一个掉进金砖堆里的铜板,他似乎发不了光。同修的学徒们有意无意地夸耀自己家的富裕,继而排挤他,欺负他,他却一声不吭。他不像汉开边,汉开边是个情感丰富、喜欢表达感受的人。汉开边面对烦心事,有时会怒发冲冠,有时会在书信中与远方友人倾诉。但汉官仪不会,他觉得一切都没必要说出来,同时他也善于掩藏内心。
“官仪是个魔鬼。”
汉开边曾经这样开玩笑。他觉得汉官仪是个不可思议的妙人,汉官仪可以做到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
此刻,汉官仪骑着马,遥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城池。
“又回到此地了……”汉官仪喃喃道。
汉开边用马鞭指着城池,道:“你曾在此学艺,学到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学到。”汉官仪道。
“你继续吹!当年我都没有来此求学的机会,可你不同!”汉开边笑道,“论学识,论眼界,你强我太多。多亏了这个地方哟……”
“啊,我想起来了。夜里我们最好不要在城里吃酒放荡。”
“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关于这里的可怕故事?”汉开边激动了起来。
“这里的东西太贵。”汉官仪道。
汉开边一时语塞。
徐猛等人不进城。他们准备绕过主城,直接前往港口。无皋城太守叫东方无瑕,是个举止轻佻、衣着华丽的年轻官员。他迎接了徐猛,并为之安排好登船事务。
汉开边带着汉官仪、陆英、文四郎,一起走在队伍最后。顺带一提,现从属于汉开边的少年渔夫文四郎,已经改名为文允,这是汉开边给他起的名字。汉开边见他朴实勤奋,颇为喜爱,便收他做个小跟班,又给他起了名字。
“瞧瞧这厮,”陆英瞥了东方无瑕一眼,对汉开边等人道:“他像个太守么?”
“他是东方独的侄子,东方家族嫡长子,担任这样的位置并不奇怪。”汉官仪淡淡道。
“这是腐朽的世家大族式的垄断!无耻!下作!这种人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什么?”陆英似乎极为愤慨,嘴里一直骂个不停。同行的文允深感讶异,他实在看不出一个教书先生似的人,居然会这样激动地骂人。
汉开边和汉官仪倒是见怪不怪了。他们非常了解这位同修好友的脾气,陆英就是这样,嫉恶如仇,忧国忧民,对国家的任何阴暗面都深恶痛绝,恨不得提刀杀尽奸佞,诛灭邪魔。
幸好东方无瑕并没有听见陆英说什么。
汉开边等人陪同徐猛,一齐在港口的一处高台上,监督士卒登船,海平面上却突然有巨大的船帆出现。
“这又是什么?”徐猛接到士兵的报告,觉得莫名其妙。
陆英跟在汉开边旁边,打算观看这次出征的阵势。他拿起一支单筒望远镜,朝海面上眺望。
“黑旗……是黑旗!”
陆英尖声喊道。
众人惊愕,汉开边拿过陆英手中的望远镜观看。
“这……是恶境的黑旗!”
听闻“恶境”二字,众人不禁大惊失色。在大国州人心中,恶境与魔鬼之间几乎可以划上等号。这个传闻中的“魔居之地”,其官方、民间都鲜有与大国州来往。恶境与天界势不两立,数百年来互有攻伐,战争频发。而大国州,或者说公孙氏,与天界较为亲密友好,因此与恶境向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忽闻轰隆炮响,海面上的船队开始朝港口开火。两艘停泊在港口的东国战船被炮弹打中,燃起火来。东国军队上下震怖,他们从未见过恶境的船队前来袭击,更没有见过射程这么远的火炮。
汉开边大惊失色,对徐猛喊道:“现在必须让士兵撤回岸上,他们不是水军,而且我们的炮弹射程不够远。这些敌人该由海防司去处理。”
徐猛只好听从汉开边的意见。士兵迅速撤退到安全距离,十几艘船却被炮火毁于一旦。
“狗娘养的海防司呢!为什么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徐猛几乎要被气疯,但他根本不会指挥水战,更遑论海战。就连汉开边,对海上的战斗也是一无所知。众人束手无策,只好等候援军。
海防司是皇帝直接控制的边防机构,一共三个,分别是东海防司、南海防司、大海防司。大海防司是机动作战部队,没有固定防区,这次已被皇帝调去护驾。如今只能依赖东海防司对东国进行防卫。
那些高举起黑色旗帜的铁甲大船停止了炮击,以极快的速度朝港口驶来,令徐猛等人手足无措。很快,一杆精钢打造的长旗杆,带着一面黑旗,从一艘大船上发射了出来,精确地落在港口的码头上,一声裂石之声,旗杆入地三尺。
海风中,飘扬的黑色旗面上织着一只金色的飞鹰,飞鹰的利爪抓着三个圆形金钱。
“一、二、三……十艘船!每艘船大概有一百人。”
汉开边、陆英齐向徐猛提议撤退,却遭到拒绝。徐猛道:“敌军即将登陆,我们等他们上岸,就发起冲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说是徐猛对东国军队的陆战能力有着相当的自信,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指挥能力有着强烈的信心。
可惜他太低估了对手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