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活林的四个星期
陈林路走下火车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快乐王国的摩天轮赫然在目。
这像是一座有围墙的特大公园,门口很多人和车,他准备到窗口询问,一名志愿者热情地把他领进一个接待室。
陈林路拿出了身份证给复印,并认真地看各种合同,他签了字。他被要求为将颁发的“国民证”取一个外号一样的新名字,他想了很久,取了“快活林”三个字作为自己在快乐王国的名字。半小时后,志愿者带他来到一个很多人的大厅,带他领了国民证,并让他把钱全部掏出来,在大厅里的银行窗口开了个户存了进去。因为快乐王国里面禁止使用人民币。
陈林路在火车上就连早点都没吃,而这已过了中午,身上的几百块钱又全存起来了,他想这一踏进快乐王国就要挨饿了,哪有这么快就能赚到“快乐元”而弄到午餐呢?但他还是把国民证挂在胸前,随着人群踏了进去。
他有一份志愿者给的王国地图,他很快就找到了钟点工大厅。
“你叫快活林是吧?你要找什么工作?”
“我可以先做洗碗工吗?”
“没问题!”
“做完就结工资吗?”
“是的,你放心,而且,如果你还没吃中饭的话,老板能让你先吃饭,饭钱从工资里扣就行了。”
身处异境,他先要解决的是安全,他发现在这快乐王国,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识自己,但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悠闲又很有秩序的地方,像是在公园里,而不是在人潮中。
干了一下午活,赚了八十“快乐元”,这晚上的住和第二天的吃都有着落了。这一夜的入眠前,他想,自己并没有什么抑郁症,因为他还在追求,一个在追求梦想的人,尽管遇到了一些挫折,又怎么会是抑郁症呢?
所以,在他的内心里,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像绝大多数的游客那样,体验玩耍休息一个星期就回去,他会回去继续养猪,他会坚持两年,有了十万块再闯北京上海。当他作出这个决定,他在内心里就成了一名游客,从而把那些烦恼都忘了,既然来都来了,何不给自己放一个假呢?拥抱这快乐王国快乐的一切。
第二天,快活林就充满了活力,像是一个真正的“国民”,开始享受起来,手机里也不断增加着开心的挂满笑容各种自拍照片。
仅仅一个星期,快乐王国对他来说非常熟悉而具体了,他像其他游客那样,可以满载而归了,但是,当他在准备办理“出境”时,突然又犹豫了,自己就这样回去,自己一个星期就变快乐了,岂不证明自己的精神本就是正常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抑郁症,这不是更好吗?
但是,心里又拿不准,不知道村人们会怎样想,万一自己回去了又没快乐起来,还会因为各种事情而出现不好的情绪,他可不想再被当成抑郁症,再被送到这快乐王国来。还是现在就参加“快乐心态养成班”吧,让快乐成为习惯,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快乐那多么好啊。反正村人们都已经把自己当抑郁症了,也都知道这快乐王国有一个月就能把抑郁症治好,那就治吧。
他就这样犹豫着,被一名工作人员注意到了。
“快活林,你是不是既想‘出境’又还想在这里多快乐几天呢?”
“是有点这样的想法。”
“你来的时候计划玩多久呢?是不是家里催你回去了?”
“不,我可以在这里玩一个月的。”
“噢!我可以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你知道这王国里有个面具山谷吗?”
“不知道,怎么地图上没有?”
“地图上没有的还多着呢!”
他被指引着来到一个山谷,里面居然是另一番天地,但必须收起胸牌和带上面具才能进去。快乐王国有一条规定是不问不聊“入境”前的过去,违者罚款,而这里是个特区,是一个可以倾诉一切的地方,在这里倾诉完了,出了山谷依然没有泄露任何心灵上的隐私,可以继续做快乐的“国民”。
陈林路登台时,他讲述了自己的歌手梦,这是生平最完整的讲述,足足讲了三个小时,几十人默默地听,有时也举手站起来和他互动,这就是一个线下的聊天室,既虚拟又真实,虚拟是因为互不认识,真实是因为都发自内心没有顾忌。只不过没说自己的真名字,没说自己的艺名“生命凝眸”,没说自己的大学名字和家乡名字而已。他把自己和范海云的故事也讲了,把自己在每个早晨偷偷到山林弹唱的事讲了,把自己猪场里摔掉吉他的事也讲了,通通讲了出来,讲到自己泪眼盈框,台下的听众也有的擦眼泪。
最后,人们还请他清唱了几首自己原创的歌,他唱了,手机还录了,掌声久久不能停息。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陈林路又去面具山谷到别的聊天室倾诉过两次,同时听了很多次别人的倾诉,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受让他心里舒服多了。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可以被理解的人,他也在理解着别人的挫折与不幸。
第三个星期,在学校区的有一堂演讲,给了陈林路不少的触动。
这是一场题目为叫《快乐来自内心》的演讲,有人侧耳轻轻地告诉快活林说,演讲者其实是一个“精神克隆人”叫叶有乐。
据说,全球已有几千个“精神克隆人”了,但亲眼所见,他还是第一次。快活林看不出这个演讲者与正常的人有何不同,但听他演讲道——
生活中也有不少人强颜欢笑,但那不是真正的开怀。而痛苦的人们在快乐王国快乐了一个星期,那只是暂时地忘记自我,也不是真正的开怀。怎样才能真正的开怀?那需要重新认识自我。
要反思自己为何痛苦,因为社会像是一场赛跑,而自己在赛跑中,要么是负荷太重比如要抱一个背一个,手里还要牵一个;要么是目标太高,想拿前几名,想争口气,想把失去的都争回来。要么是意外受伤或违规被罚而追不上了,种种原因吧,就是跑得不顺,否则赛跑还是欢快的。而在快乐王国的这个星期则是忘我地加入了一场新的很轻松又很有趣的赛跑。
社会既然是赛跑,就难免有掉队或虽还没掉队但已跑得痛苦的。我们也希望这个社会不是赛跑,而是天天丢手绢玩儿,可是缺少了竞争,文明可能停滞,人还可能退化。
首先赛跑是有缺点的,规则未必合理,裁判未必公平,舞弊却拿奖杯,摔跤没人扶起,起跑线都不一样,这种种缺点都是需改善却不知能否改善也不知何日才能改善的。也不知社会不赛跑是不是真的会有更多缺点,总之,我们眼前是只有接受的,如果你不接受,你有可能成为彻底反思这社会赛跑的宗教家哲学家,你也有可能成为改进这一赛跑的政治家、活动家、意见领袖。而你接受这赛跑拥抱这赛跑,你也还完全有可能成为企业家、明星等等。不过,那也未必是快乐的。因为,当你跑到前面去了,你想维持你的名次,恐怕会遇到更多困难,很难真正的优雅了。
真正的优雅可能是,也入乡随俗地跑着玩,但不是很在乎自己在赛跑中的名次位置了,因为明白那不是自己能强求的,每个人其实都不一样,所遇也不一样。于是,有时能跑着跑着哼起歌来或扭扭屁股,逗别人开心,自己也开心。
当痛苦的人在这“快乐心态养成班”,看淡了这赛跑,甚至看破了这赛跑,就能重新认识自我,就有可能学会幽默,心态和心境都将得到改变,当回到原来的环境,不再有那种掉队的耻辱,而周围人也感到这个人变了,放得开了,能够顺其自然了。
由于养成快乐心态其实有多种办法,所以快乐王国的“快乐心态养成班”其实有多种,有偏于老子的,也有偏于庄子的,有偏于孔子的,也有偏于孟子的,有偏于佛教禅宗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处此山中,这时痛苦的人在赛跑之外,所以能旁观社会,能反思自己为什么痛苦,一旦看破看淡,重新认识了自我,就能真正地开怀了。
由于快乐王国高人聚集,各种班都有,也有的痛苦的人参加的是另一种叫“赛跑特训班”,在这种班里,教的是如何挖掘自己的潜能,增强自己,有时也教人如何变圆滑一些,不吃规则的亏。
而有一种这样的班,学员也是爆满的,学习换一种方式说话。比如,你长得像恐龙,你不想去做手术美容,你也不想用太多的化妆品,你不想东施效颦,你也不想在人们面前高谈心灵美,你选择的是嘲笑自己的丑和称赞别人的美,如何才能做到自嘲而不自卑?如何才能做到称赞而不奉承?这是要反复练习才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如果能做到这样,那么在人们的心中,将不觉得你是恐龙,反而感到你是给人们带来快乐的天使。
那些本就抑郁的或想自杀的人和普通的游客不同,在“快乐王国”学习一个月,这一个月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还一边实***的来讲是不花钱的。大多数人回到了原来的环境,都变了,要么心态变好了,要么能力变强了,他们在快乐王国得到了深造,周围人也知道这件事,也能看到各种证书和快乐的照片,因而较容易刮目相看,更新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认识和看法。
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回到原来的环境后并没有成功地摆脱痛苦,于是他们会再次来到快乐王国,他们不会自杀的,因为想自杀的人大都已经听说过快乐王国可以帮助人们“精神克隆”,这是常规方法已试过而没解决时所采用的一种非常规方法。
总之,真正的快乐来自内心,我们只有反省而改变内心才能实现真正的快乐。努力吧,朋友!改变不了也没关系,如果依然痛苦,我们还可以出家,还可以“人工失忆”,还可以“精神克隆”……。
总之,社会仍是好的,只是还不完善,人生并不只有生和死两种选择,掉队也没什么,而快乐掌握在自己的心里。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掌声如雷,陈林路也跟着鼓了掌,但是,虽然听了这演讲,他也确实有所触动,但是快乐对他陈林路来说,还是有点抽象。不过,他也觉得好受多了,开始认为人生并不只有成功两个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在最后一个星期,他决定把攒了点那些“快乐元”用掉,反正不能兑换也带不出境的。他在学校区选了位教授对自己“一对一”,他选了叶有用教授为自己讲授《人生的价值》,据说这叶有用教授和演讲的叶有乐是兄弟,也是一个精神克隆人,而这种一对一的课,或在楼顶或在密室或在山坡树林里,可以聊一切而不会罚款。一个星期,共十四节课,计28个小时,那是840快乐元。据说这种课,不是背书,基本不看教材,而是针对具体的人生而探讨。
陈林路希望修了这堂课后能看清自己人生的价值,至于因此能拿到哲学方面的一张“哲学园学前班毕业证”,那倒是无所谓,心想,这种证书对他的歌手梦和暂时养猪来讲也没啥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