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斯代尔生活的其他部分似乎与我们所讨论的问题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也许需要指出的是在他的所有旅行中,他几乎每次都要穿过意大利北部,特别是要通过威尼斯。在他有记录的两次东方旅行之前和之后他都曾这样做过。在他的第二次旅行之后,他甚至曾经在威尼斯停留,拜当时威尼斯有名的神秘主义者乔安娜为师。这位乔安娜曾声称自己是耶稣精神的转世。他与乔安娜的交往,以及他对于希伯莱神秘主义和其他神秘主义学说的兴趣,引起了威尼斯教会的注意。他们将他投进监狱关了一段时间,然后将他交给了罗马教皇。从此开始,对于他的各种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死在了罗马狱中,而另一些人则说他回到了法国,死在巴黎附近。
笔者要强调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位与哥白尼同时代的年轻人要从东方学习天文学?他为什么会像手稿中注释所告诉我们的那样,在那时候还要如此勤奋地研究东方天文学呢?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人们普遍认为文艺复兴是旨在重新发现古希腊文明的时代。另外需要强调的是,这两部被详尽注释的阿拉伯手稿与我们所讨论的包含有那两个定理的阿拉伯文本,都曾被柏斯代尔等人探寻过。所有这些文本形成了伊斯兰悠久传统的一部分,而这种伊斯兰传统的明确宗旨就是反对我们前面提到的希腊经典传统。
另外一个科学家(或许应称做是难民),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主教,他的生活也十分坎坷。我们不知道他的出生年月,但是我们知道他出生于现在土耳其东南部的迪亚尔巴尔市郊。他于1557年被任为主教。我们从历史资料中得知,他曾一度与当地穆斯林发生过纠葛,大概是因为他聘请当地的总督为他的私人医生。在这场纠葛中,当地穆斯林指责他宣扬无神论,曾威胁要杀死他。为了安抚他们,他转信伊斯兰教,或者更确切地说,当地的总督要他转信。根据当时的风俗,这样做是为了宽恕他以往的罪孽。但是,他的这一做法激怒了他在基督教内的追随者们。
他们要求他辞去主教职位。无奈他于1576年辞去主教,让位与他的侄子。1557年,此人大概是取道塞浦路斯逃离了这一地区。现存于罗伦蒂那图书馆的一部基础数学著作的结尾有一处表明,他在亚得里亚海上向威尼斯航行时刚刚读完这本书。这处笔记的原文是这样的:“承蒙万能的主的佐助,我们得以在礼拜日解决了这些问题。时值希腊历1888年(15)77年)10月第二十天后。我失去了尼莫主教的灵魂,搭乘驶向威尼斯的航班,颠簸在海浪中。”
从威尼斯出发,一个名叫帕奥娄·厄西尼的土耳其人陪伴他作为他的翻译,他们来到罗马。在罗马他又宣布自己重新皈依基督。他受到了天主教会的欢迎,因为他承诺将把他的叙利亚教会皈依在教皇的麾下。这位才子得到了认可,最终还得到了教皇格雷戈里八世的俸金。在这里他还结识了后来的托斯卡纳大公、红衣主教费迪南德·美迪奇。因为费迪南德有意创办美迪奇东方出版社,所以便任命他担任出版社的董事,条件是让他捐出自己的图书。这些图书很可能是他从迪亚尔巴尔带回来的。这些图书的大部分目前存于罗伦蒂那图书馆,当时显然是美迪奇东方出版社的主要藏书。
至于这家出版社的作用,应当记住的是它曾出版印刷了最早的一些阿拉伯文图书。创办这家企业的目的一般被认为是为了讨好那些仍然居住在伊斯兰国家的东方基督徒们阅读阿拉伯文宗教图书的需要,或者为了去这些地方的传教活动出版书籍。换言之,这些阿拉伯文图书的出版是为了有助于将那些信仰伊斯兰教的人们也归为基督徒,因此它的市场自然主要是在东方。然而,我们将会发现其他一些事实,说明它也有另外的目的,那就是它主要是面对欧洲市场,特别是科学界的人。
在研究这家出版社时我们发现,这位主教仍被允许继续使用他的图书,并被任命为该出版社的编辑成员。处在这样的职位上,对于应该出哪些书或不应该出哪些书是拥有相当的发言权的。在研究了这家出版社的出版记录后,我们非常惊奇地发现,在出版社最早出版的6本书中,有4本是关于语言学或其他论证性科学,而不是关于宗教的。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家出版社曾出版印刷了1500本阿拉伯文《圣经》和3000本欧几里得的《元素论》。这部《元素论》并不是最初的希腊版的《元素论》(至少有两种版本)的阿拉伯文翻译本,而是由那位我们曾经提到的吐西所修订的《元素论》的混合版本。我们完全可以有理由问,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特别的修订本,这是否与重新修缮古典希腊版本的愿望有关?从美迪奇出版社没有卖出的图书记录中,我们可以推算出阿拉伯文《圣经》卖了943本,而吐西的欧几里得《元素论》的修订本卖得稍好一点,一共有1033本。如果仅依靠这些数字,我们是否能够得出这样一个有讽刺意味的结论,即:欧几里得的《元素论》,即便是以修订本的形式也比《圣经》在规范人们信奉基督方面有力得多?
阿拉伯语言学论文,以及后来的阿拉伯科学文本的修订本,在当时的伊斯兰世界里显然是大量地以手稿形式存在着。随便到任何一个穆斯林国家去浏览任何一个像样的图书馆都可以证实这一点,尽管这些收藏在殖民时期的几百年间曾一度被冷落。另外,这些语言学和科学文本作为基督教传教目的所发挥的作用是十分微薄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版社根本无法赖以生存。有充分的事实可以证明,一个更有可能的市场正是欧洲市场。因为当时一般认为在伊斯兰国家有许多值得学习的科学,而学习这些科学的基础就是对阿拉伯语言的掌握。如此看来,美迪奇出版社的创立目的,以及关于其目的是出版宣传基督教的说法,必须重新仔细研究了。
毋庸赘言,主教非常有学识,他在两个委员会中所承担的职位显然都取得了成就。在作为出版埃维斯那的医学《经典》的监事成员时,他使用了自己从迪亚尔巴尔带回的版本。从这个角度讲,他对于这个出版项目的成功是有功绩的,因为《经典》也比阿拉伯文《圣经》要卖得稍好些。根据《经典》以拉丁文和阿拉伯文的印刷次数,以及鲁森巴赫(16)14年)为他在赫本学院医学系学生开设阿拉伯文《经典》课这件事,可以清楚地证明这本书的流行程度。这么多的阿拉伯版本的售出(据出版社的记录有940本)可以说明一些能够阅读阿拉伯原文的欧洲医生肯定从中受益非浅。而在它的诞生地东方,几乎没有希望卖出,倒是有几种手稿流行。更重要的是,在东方它已经被许多更精细的版本所取代。这些版本中只有一种是伊本·那非斯的,稍微对于《经典》有所超越。关于欧洲市场的问题,可以部分地从当时欧洲人的受教育情况来解答。关于这一情况柏斯代尔有非常好的总结:“埃维斯那用两三页的篇幅说出了噶伦用整整一本书才说明的问题。”
主教在另外一个委员会中所发挥的同样重要的作用,不是别的正是在格雷戈里教皇八世成立的修改历法的工作以及1582年以后格雷戈里推算法。不过,他还参与过其他一些出版项目。另外和意大利阿尔卑斯北部的一些“东方学家”也有所交往和合作。总之,这位主教和里奥·阿佛里卡那斯或前面提到的厄斯尼等其他一些人一样,都参与后来被称做是文艺复兴科学的产生。那么,这些人的研究成果与日后独立的文艺复兴科学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
结论
现在若是要将零星的证据归纳起来作结论,似乎不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了。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前面那两位生平被简单介绍过的科学家并不是少数。另外至少还可以说出十几个欧洲人的名字,他们大部分是意大利人,和前面提到的那两个人有共同的追求。例如,伽姆巴迪斯塔·莱蒙迪(15)36—1614年),曾在罗马教授阿拉伯语,对数学也有兴趣。曾任美迪奇出版社的社长,后来买下了这家出版社。前面曾提到的安德里斯·阿尔帕格斯和他的前任希罗尼莫·兰姆纽西奥(14)86年卒于贝鲁特),这两位威尼斯医生都曾去叙利亚学习阿拉伯语。安德里斯后来回到帕多大学医学院教书。此时大约正是哥白尼在费罗拉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时候。
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科学的发展,完全能够像阿尔帕格斯那样,完整地翻译阿拉伯语的科学和哲学文本;或者像柏斯代尔等人那样,将这些文本的内容介绍给自己的学生和同事。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能够将自己所学到的“阿拉伯”科学像柏斯代尔那样融入到“拉丁/西方”科学体系中去;或者像马塔拉主教那样用自己的“阿拉伯/伊斯兰”科学知识去影响“拉丁/西方”研究机构中所进行的研究课题。正是在这些实例中,我们很难在某一种文化框架下给这样的科学发展予以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