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出谷
一夜风雨。
这一晚周夏城睡的并不如何踏实,天光乍破便起来收拾好被褥,替唐知年熬上药,再煮了一锅稀粥。唐知年倒像是睡的挺熟,并没有被吵醒,周夏城便没有叫醒她,轻掩上门出去了。
周夏城走出院子,吹了声口哨唤来芝麻糊,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书信绑在芝麻糊的脚上,抚摸着芝麻的脑袋对它道:“加急信件,送到长安城郊外的谷师姐手里,快去快回。”
芝麻糊像是颇懂事态紧急一般,叫了一嗓子便展翅飞去。周夏城看着芝麻糊在天极变成黑点再渐渐消失,不知道为何竟有些意兴阑珊,暗自叹了口气。脚尖一点,便往仙迹岩那边飞去。
此时天色尚早,仙迹岩习字亭前还未有人至。周夏城想着最近几天因为唐姑娘的事儿,未免耽误了习字,不知道会不会被教习书墨的颜师傅训斥。周夏城嘟囔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呢,趁着现在还没有其他人,先把前两天的功课不上来再说。
周夏城因为师从颜真卿,自然习得了颜真卿的“颠体”。楷书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行书遭劲舒和,神彩飞动,既有以往书风中的气韵法度,又不为古法所束缚。相对于当世的书法大家,周夏城差的字形跟字意已有小成,差的只是几分火候。
周夏城性子慵懒,能在书法上下不少心思,一来是严实颜真卿教导严厉,而来是自己觉得书法一道有益于修身静气打磨性情,这才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来。
等周夏城把笔墨搁置一盘,这才发现颜真卿早已在身后伫立多时,立马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颜大家。”
颜真卿摆摆手,神色颇为复杂道:“谷主有事找你,先且去吧。”
周夏城闻言一楞,问道:“谷主找我是有何事?”
颜真卿道:“谷主在摘星楼,你去了自会知晓。”
周夏城拱手行了礼道别颜真卿,心里暗自琢磨这谷主何事相召。不过颜真卿没有责问自己这几天的去向,周夏城心里还是有些偷乐的。
摘星楼位于三星望月一座奇峰之上,整座楼高达上十层,因地势险峻被称为十大奇楼之一。且摘星楼所在之险峰,并无路可通行,上下出行全靠谷内修建的奇巧机关。摘星楼并不对外开放,只有谷主东方宇轩一人居住在一层,剩余楼层皆为奇珍异物、孤本典籍,名扬天下的孤本医经与武经便是藏于摘星楼顶层。
东方宇轩便经常席坐于楼下的小榻前,或是吟诗作词,或是饮酒作乐。周夏城来到楼前时,东方宇轩正倚着小榻小憩,对于周夏城的到来像是毫无知觉。周夏城一时之间也不好声张,毕竟古语有云:“谁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周夏城盘膝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抿嘴尝了一口暗道一声好差,接着又倒了两杯浑沦吞枣一般的饮下。而后不由得心里诽谤东方老头会享受。
这是东方宇轩刚好打着哈欠悠悠醒来,看到周夏城牛嚼牡丹一般的在糟蹋他仅存不多的上等霍山黄芽,瞪了一眼周夏城没好气的骂道:“哪有你这般品茶的!简直是猪八戒吃人生果!“
周夏城撇嘴不屑道:“喝口茶而已,难道还要先斋戒沐浴三天?”
东方宇轩道:“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此乃茶十德,品一杯好茶,斋戒沐浴并不过分。看来我万花谷的茶经,可没入得你法眼了。”
周夏城尴尬的笑了下,转移话题道:“谷主召我前来,怕不是为弟子讲解这茶道吧?”
“就算我愿意讲,也得你愿意听。”东方宇轩严肃道:“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事交代你出谷去办,你可愿意?”
周夏城打着哈哈道:“这得看是啥事儿了,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能干啥事儿?再说让我出谷,你们放得下心嘛?”
东方宇轩叹气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这事儿,还只能你出谷一趟了。”
周夏城愈发好奇,东方宇轩所谓的是何事。毕竟要让自己出谷,东方老头要承受的压力可不小。
东方宇轩继续道:“浩气盟盟主谢渊向各大武林正派发来请柬,诚邀各大门派于五月初五相聚浩气盟,共商讨伐恶人谷的一切事宜。”
“他们讨论他们的,与我何干?”
“恶人谷地处西北穷山恶水之地,易守难攻,本来不宜大动兵戈。不过。”
周夏城问道:“不过什么?”
东方宇轩意味深长的看了周夏城一眼,继续道:“据浩气盟密探回报,恶人谷进来与南诏王来往甚密,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正在酝酿之中。”
周夏城打断道:“直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只是要我去露个面?”
见东方宇轩没有说话,周夏城自嘲一笑,起身向东方宇轩行了一礼,道:“那弟子先行告退,动身时请谷主提前告知,好让弟子有所准备。”
东方宇轩皱眉道:“你着什么急,你出谷事宜,并不简单。武当山纯阳宫,江南七秀坊与五台山少林寺,收到浩气盟请柬后,并未给出明确答复,还需要你前去当说客。”
周夏城嘲讽道:“让我去当说客?那位的心思,可真不简单。”
东方宇轩呵斥道:“慎言!”
周夏城剑眉一皱,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屁就要放,有话就要讲,慎什么言?我囚在这谷中十几年,不敢出谷半步,难道现在要我话都不敢讲了?”
东方宇轩道:“你心中有气,谷中上下何人不知,可能如何?敢如何?此处出谷,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你可知晓为了能让你出谷一趟,花了多大的代价?”
周夏城深吸了一口,低头道:“是弟子鲁莽了。”
东方宇轩招手让周夏城坐下,开口继续道:“你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乃唐门弟子,本是浩气盟的信使。结果在归途中遭歹人暗算。看她所中之毒,像是苗疆五毒教独有的蛊毒,但是却比蛊毒更加诡异。苗疆五毒与南诏,本就关系匪浅,这样一来,事态愈发严重,所以你出谷事宜,越快越好。”
周夏城问道:“那唐姑娘所中之毒?”
东方宇轩回道:“解毒容易清毒难。她所中之毒,我已帮她解了,但是她身上的余毒,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清除干净的。不过也无大碍,慢慢调理一些日子就好了。你这次出谷,她会跟你随行。”
周夏城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回去吧,明日一早,你便随那位姑娘出谷,具体事宜,她会告知于你。”东方宇轩摆了摆手道。
周夏城推开柴门,唐知年正盘腿而坐在床上运气调息。从东方宇轩提到唐知年之后,周夏城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一路随行,说好的好听是保护他周夏城,单其实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路人皆知。
唐知年睁开眼睛,淡然道:“明天一早便要出谷,公子行李可收拾妥当?”
周夏城道:“别公子公子的,担待不起。我周夏城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收拾的,随时可以动身。姑娘你不妨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不说身上余毒未清,就是那么高摔下来,也不好受哈。”
唐知年像是没有听懂周夏城的嘲讽一般,沉默不语。周夏城也没再冷语相向。留下一句明早儿见后就走了。这次出谷,大概时间不会太短,周夏城总有些事情是需要略作安排,首选便是老李子的吃喝拉撒怎么解决。
周夏城找到老李子的时候,老李子正趴在落星湖旁的一块巨石上睡的酣畅淋漓,手里还握着一根鱼竿,像是在钓鱼。可事实是他口水都打湿了一小片石头。
周夏城笑着直摇摇头,无奈的脱下衣裳给老李子盖上,从他手里抽出鱼竿,不出所料,鱼篓子里是半点鱼腥味都没有。老李子钓鱼,每次都是乘兴而出,败兴而归。
等老李子睡醒,已经是日暮西山薄,鱼篓子里躺着两条不大的鱼儿。老李子看着篓子里的鱼儿笑嘻嘻的向周夏城道:“看来今儿个是有鱼汤喝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李子,往后两个月你就得自个招待好自个的肚子了。”
老李子不解的问道:“你这娃儿,这话是几个意思?”
周夏城道:“我要出谷一趟,短则三五月,长则。。”
一听到周夏城说要出谷,老李子的脸立马苦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打断道:“那我呢?那我咋办?你让我一糟老头一个人咋办?”
周夏城肩膀一耸,道:“能咋办?没遇着我之前咋没见你饿死冻死?我看老李子你是被我伺候的舒坦了,忽然间少了我这么一个把你当爷爷伺候的孙子,不习惯吧?”
周夏城话没说完,就被老李子一副黄花大闺女被糟蹋后抛弃的幽怨表情可瞪毛了,连忙道:“你可别这么瞅着我,我脸上又没朵花儿。”
老李子没说话,皱巴巴的脸上满是被抛弃的哀怨,竟从浑浊的双眼中挤出两滴清泪,低着头,吟着一首诗词:“老态年来日日添,黑花飞眼雪生髯。扶衰每借齐眉杖。。”
周夏城朝老李子翻了个白眼,笑骂道:“行了行了,你搬用别人的老态诗也就算了,麻烦您也应应景啊。就你这身板,上的了树下的了湖,一顿能吃三碗饭,二三两肉你也没啥问题吧?再来半壶酒你能照单全收吧?”
被周夏城这么一说,老李子也不脸红,反而吹胡子瞪发的道:“前年你高烧不退,是谁迈着老胳膊老腿的给你满山找草药熬药的?去年你从三星望月飞下来摔断一条腿,是谁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你?每次去偷看小姑娘洗澡不是我给你望风?现在你是要丢下老头子我不管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