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在祭台两边摆上了后山摘回来的新鲜花枝,祭台中央是一个木质的牌子,上面刻着“圣女娘娘”左右两边是小篆:福泽绵长和居乐安泰,苏清蕙点了三支檀香,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
藜泽长公主,苏家清蕙跪了您两世,您若在天有灵,保佑贺承平安渡过此次劫难!
卢笏自觉自个现在和苏清蕙不同往日,已经可以论交了,见东边在院里摆了个小祭台,苏清蕙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想着自个也是姻缘没有着落,在这青茹庵里,拜小祭台,不如去圣女娘娘神像跟前拜一拜,笑道:“往年在家都是和母亲姊妹一起过的,也是来这玉山,今个想来外面挺热闹,苏姊姊不如和我一起出去凑个趣儿?”
今个不说是卢笏,便是席斐斐过来相邀,苏清蕙也是不会出去的,一年一度正大光明来玉山拜圣女娘娘的日子,想来静沅长公主是不会放弃的。
卢笏见苏清蕙不答,缓步上前,拉着清蕙的手近近地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清蕙今个的穿着,见其一身茜红罗裙,富丽又雅致,发上别着一枚羊脂白玉簪,更添了一分娴静庄重,不免赞叹了声:“第一次见到苏姊姊的时候,我便觉得是个美人儿,今日这番打扮,真真显出姊姊的一番好姿容。”
清蕙淡笑,轻轻地将手从卢笏手里抽回来,作势理了理鬓发,今个怕是安宁郡主也会来,她已经避到庵里了,并不想再一步步忍让,说到底,她和贺承两情相悦,并没有任何过错,便是张士钊拒婚的事,牵扯到她身上,也是牵强的,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今个这一身,也是她有心挑的,她以后是要嫁给贺承的,有些里子面子,得守好才行!
此刻对着卢笏的赞美,苏清蕙淡道:“卢妹妹谬赞了,论容貌,妹妹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苏清蕙虽是有些敷衍卢笏,这话却是说的真心,活泼可爱的有仓佑城的莫漪,端庄贤淑的有吴明兰,娇俏明媚的有席斐斐,可是卢笏的美却是集众人之美,又迥然别于众人,她圆润又殊丽,风情又带着一分童稚。
苏清蕙甚至想,什么一首诗得了表公子的心仪不过是托词罢了,那位表公子看上的,怕还是卢笏的容貌吧!
绿意听见自家小姐在夸别人,虽笑着,面上已经不耐,悄悄回屋,将半人高的小白抱了出来,见卢家小姐大惊失色的脸,笑吟吟地道:“小姐,今日春光好,奴婢带小白在院子里转一转哈!”
这边卢笏吓得立即躲在苏清蕙身后,J江小白却跃跃欲试要往主子身上跳,一时院里鸡飞蛋打,苏清蕙正被闹得头疼,院门忽然响了,门外传来小师傅的声音:“苏施主,主持师傅请你过去一趟!”
守在门边的白芷忙看向主子,苏清蕙忽地虚弱地咳了声,白芷立即会意,冷冷地道:“我家主子今个不舒服,不便出门,请小师傅传达一声。”
院门外的小师傅有些为难,站在门外不肯走,支吾道:“绿意姊姊,前头来了贵人,苏施主不去,怕是不合适!”
绿意见外头站着的是先前谣传张士钊要见苏清蕙而被自己斥责的青岩师太的徒弟,法号空易的,心里立即有几分不待见,那小尼姑见到绿意,原本两分的局促也升了九分,嗫嚅道:“贫尼是奉了青岩师太之命过来的!”
绿意不由一嗤,待讽刺两句,后面的苏清蕙软声道:“绿意,你进来!”又对小师傅空易道:“你别急,直接回去说,信女清蕙,奉圣上之命在庵里思过,祈福,不敢越矩外出。”
见空易还是不走,一双亮晶晶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清蕙叹道:“你这般说,谁也怪不到你,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磨蹭,前面若是等久了,想来是不甚高兴的。”
空易一听,这才挪了步子,道了一句:“叨扰!”一抬头的瞬间,空易见到了院里头的小白,瞳孔骤缩,眼里的惊骇,犹如狂风暴雨,似乎要将她淹没掉。
忙拔腿跑了。
不过一刻钟,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带着侍女逶迤而来,苏清蕙没有料到,静沅长公主竟然这般不顾惜身份,自个移步过来。
安宁郡主跟在后头,苏清蕙这是第一次正眼打量安宁郡主,脸上似乎莹润有光一般,黛眉轻点,唇瓣微染,身段窈窕,眼波流转之间光华尽显,难怪得了个水晶美人的雅号。
此刻的母女两,一句话也无,只拿眼望着苏清蕙,两双黑眸幽深得很,只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苏清蕙和卢笏屈膝行礼,卢笏面上比较激动,一片热红,苏清蕙温婉地说了句:“小女子也是借居,既是公主和郡主移步过来,小女子这便退下。”一时便要拜别而去。
静沅长公主身边的吴嬷嬷出步厉声道:“放肆,两位主子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的?”说着,从长公主身后便走出两位孔武有力的嬷嬷,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白芷正嗑着绿意昨个放了半斤菜籽油半斤红椒焖炒的香喷喷的豆子,见那两个嬷嬷上前来,扔了两粒豆子出去,便听不约而同的两声吃痛的“哎呦”声,安宁郡主面上闪过惊色,扫了下苏清蕙,“苏家姑娘未免太狂妄了!”
苏清蕙无奈轻笑:“今个这般喜庆的日子,两位贵人来清蕙这避居的地方,是打算要了清蕙的命?”见静沅长公主面上现了恼极,又补充道:“清蕙奉了圣上的命,在这面壁思过呢,想来,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惹不到两位尊贵的殿下的!”
一旁的卢笏已然惊呆了,没想到平日里虽冷清却看上去极为有礼的女子,竟然敢当众和两位藜国尊贵的公主和郡主叫板!而那娇俏的人,此刻竟隐约有股气势,顿时不觉有些钦佩起苏清蕙来。
院落拐角处,护着小白在身后的菡萏,见这边开始对峙,小姐又明显处于下风,竟鬼使神差地将小白拉到身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唬唬!唬唬!”小白抖着毛,一步一步地朝主子走去,威风凛凛,卢笏觉得那身白色的毛像是有灵性一样,隐隐地让她觉得,不会伤害她,刚才还乱跑乱跳的卢笏,此刻安静地看着小白走了过来,舔了舔苏清蕙的手指,在她手下拱了拱,转瞬扑向了静沅公主那边,唬的众人忙护着静沅长公主往后退。
J江小白像是得了乐趣一般,撒着腿就要欺身上去,静沅长公主往边上一避,小白又扑向安宁郡主,将安宁扑在地上,伸着爪子碰了碰安宁的腿,腰,又摸了摸她头上的钗环,抓着她的裙子就要扯。
呃,苏清蕙已然看见了一只恶霸在欺负小姑娘,平日里果然是和绿意几个玩闹惯了。
那边,安宁郡主吓得屏住了呼吸,静沅长公主看着女儿被扑倒,吓得瘫在吴嬷嬷的身上,语无伦次道:“快,快,苏清蕙,你让那畜生下来,下来,不然我让父皇灭了你全家!”
苏清蕙听这话,倒笑了:“长公主,便是没有今个之事,您怕也要灭了我苏清蕙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放不放有什么区别,再说,您既说这是畜生,当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哪能管到畜生的性子呢!它或许觉得安宁郡主玉雪可爱呢!”
静沅长公主不想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女儿竟这般胆大妄为,一时觉得真如梦中一般,山上的晨风吹的袭骨的冷,正恍惚间,安宁郡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J江小白竟开始用爪子摸安宁郡主的脸,那莹白如玉的脸和那沾了黑灰的爪子,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
苏清蕙想起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日,平白无故的,静沅长公主将自己唤过去给一群贵妇们羞辱,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女儿,今个,仗的依旧是自个的身份,她无辜被圣上迁怒到了庙庵里,她就不信,圣上会因着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的哭诉,就将苏家灭门。
他堵不住江南士子的悠悠众口!
安宁怎么也算是皇家的郡主,苏清蕙并不准备将她真个毁了容,正待唤小白,前头传来几声疾呼:“小白,小白!”
是席斐斐!
苏清蕙料到她今天回来看自己,没想到来的这么适时,对她朝安宁郡主那边努了努嘴,席斐斐会意,眨眨眼,忙扑上去抱起小白,叫唤道:“哎呀,蕙蕙,我几日没来,小白这是移情别恋,喜欢上安宁妹妹了!”
席斐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显是被小白移情别恋伤了心,苏清蕙咬着唇,忍着笑,轻声道:“安宁郡主这般容貌,小白自是喜欢,只是倒冒犯了郡主!”
席斐斐接话道:“谁让安宁妹妹这般美貌,传回去,必是一桩佳话,想来,安宁妹妹不会在意的。”
二人一唱一和,弹指间,已然将今个的闹剧定了性。
衣裳凌乱,钗环掉落,发髻散乱的安宁郡主,看着苏清蕙,眸子深幽,恨声道:“自己的畜生,自己要管好!不然哪天没得连累了赔了命!”
苏清蕙坦坦荡荡地看着静沅长公主,屈膝行礼道:“谢谢郡主提醒,只是,如郡主所说,它不过一个畜生,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它的份!”
那姿态做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中带着独有的矜傲与自信,果敢与,强势!
静沅长公主瞥到院子里的小祭台,端方有力的“圣女娘娘”四个字,不由呆了呆,她恍惚间,从这个女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堂姊的身影,那个一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女子,便是离家出走这种事,做的也是信手拈来。
此刻大胆地打量着她的苏清蕙,便如那个载入皇家史册的藜泽长公主一样,不惧与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