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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色极好,未走几步便见一处衣角卡在石壁中,陆晨瑶心喜,试着伸手推开石壁,却发现无论如何使劲,那石壁也是纹丝不动。用力不成,她便使了个穿墙法术,这刚刚踏进,便觉里边竟有极强吸力,没等她想明白,身子就唰的一下撞入。陆晨瑶阅历极广,便知此物为何物,饶是她道行高深,却也是心惊胆战,神情凛然,喃道:“钟天琉璃罩,这东西不是在福海仙库嘛,怎地在此。这下可真出不去啦。”陆晨瑶自知被困,却不气馁,心中直想这里异常之极,她愈是想,愈是激起她好奇之心,她见下边是个斜道,虽然容身有限,倒还能穿过,弯腰径直走进,到得后来越走越宽。尽底处已趋平缓,但无半点光亮,好在陆晨瑶夜视如昼,倒也行走迅速。走得半里多仍见前路遥遥不见底,她原来就已留神,这时法眼看去,石道情形大变,低身用眼一瞧,直见自己脚蹬圆石,从方才到现下,不曾向前移步。
但如此哪能奈何陆晨瑶,见她纵身跃过之后,原本无垠之路霎时变成近在咫尺的石壁,石壁上有一道石门,门缝半掩,竟有哭声传出。陆晨瑶不敢轻举妄动,凝神细听,发觉哭声极是遥远,却经这石道里扩音传声,这才传出。她缩身穿过石门,忽听得前边三尺左道转角竟有细小微声,陆晨瑶听声辨音,似乎有人屏气凝神依靠在墙壁上。陆晨瑶故作不知,上前走近。离得半步,那边那人霍得窜出身来,挥拳直击。陆晨瑶侧身躲避,刚一出步,只见脚下闪过红光,陆晨瑶眼珠急转,看清地上画符,竟是个抓妖阵法。原来那人挥拳是假,诱她进阵当是真。那人踏步近前,口言:“神兵火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齐来诛。”念罢溅血画符,贴于陆晨瑶高额上。等了半日,未见异样,那人这才察觉,大叫道:“啊,你是人。”趁他惊咋,陆晨瑶一手擒住他脖颈,另一手点住他法门,她这两下手法极快,待那人察觉,早已脱身不得,陆晨瑶怒道:“当然是人,难不成是什么?”那人惊醒,叫道:“哎哟,好姑娘您省劲点,我吃痛不过。”这时哭声又起,那人又道:“好姑娘你听,我以为便是那个东西。”陆晨瑶问道:“那是何物?”那人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陆晨瑶见他眼色清澄,不似扯慌,心知他所知有限。陆晨瑶问道:“喂,我问你啊,有无见过一个青衣束发,浓眉大眼,与我同般高的人。”那人大喜道:“见过,见过。还是我救得他。”陆晨瑶道:“他在哪?说了我便放你,你看如何?”那人一听,回道:“我可不蠢,万一你诳我该如何,你要我说,可得先放我,我才能说。”陆晨瑶见他肉身凡体,心无所惧,依言松手,陆晨瑶眼见他站起,才说道:“现在可说?”那人哈哈道:“君子重言,如何不说,姑娘随我来。”那人正待上前带路,回转身时,高额印堂竟隐现黑气。陆晨瑶细心,法眼看去,吓了一跳,大惊:这人怎地会有这种东西?她虽然惊奇,却并不表于面目,随他而往。
这里石道虽并无异路,却胜在长,陆晨瑶二人固然脚力轻快,还是花了大半时间才堪堪走至石道尽头,里边也是间暗室,有火光照出。陆晨瑶向里张望,看见暗室正中一簇火苗,时大时小,忽明忽暗,再一瞧,左旁一块大木桌上躺着一人,若不是没火苗照出身影,绝难发现。但观那人体态,陆晨瑶便知是柳才生,她尚未开口,那人就道:“好兄弟快快起来,看看是否认识这位姑娘。”柳才生转头看去,惊喜道:“陆师妹。”先前他与陆晨瑶分散,正自心忧她安危,现今见其人在此,登时心中大定。那人讶道:“原来你们竟是师兄妹。”柳才生回道:“正是如此。对了兄台,承蒙搭救,还不知尊姓大名?”那人哈哈一笑,嬉皮笑脸地答道:“我姓俞,字秋不过。俞秋不过就是在下啦,乃是堂堂蜀山门派杰出弟子,惭愧惭愧。”柳才生本想接口,等听他说完,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释怀。柳才生瞧着俞秋不过,心中只觉好笑。他暗想:这人好不羞耻,竟敢冒认我派中人。倘若换了别人,十有八九要被他骗了去。不过量他也想不到,他这李鬼如今遇到了我们李逵,却是栽了跟头。陆晨瑶笑道:“你竟是蜀山派?倒还是堂堂的杰出弟子?”俞秋不过脸一板,一瞪眼,大叫:“怎么?不信?如假包换,正是在下。”
他打开包袱,取出一块铁质令牌,手一扬,指给柳陆二人看,直见那块令牌上赫然大书着蜀山二字,柳才生一看,心想:好家伙,连我们蜀山没的他都有。当下对他抱拳说道:“俞兄台原来是蜀山派,真是失敬失敬,素知蜀山门人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此等高义之举,当真是久仰之极。我等虽说也是修道之人,却是与蜀山无缘,实在遗憾。”俞秋不过听后大为惬意入耳,叫道:“谁说你们与蜀山无缘,我是蜀山门人,我们在此相见便是缘分。如此这般,你们不就与蜀山有缘了不是。”柳才生却说:“不敢当,不敢当。”俞秋不过摆手问道:“你们怎么也进了这鬼地方啦?”柳才生回道:“鬼地方?我与师妹二人来此只为避雪,哪曾想过这里竟是这样一个凶地,进得里边就有一人与我二人对阵,那人也着实利害,我和师妹都打他不过,我坠进这里,两人竟还分散。”说到这里,不由想起自己先行误进机关,不知陆师妹如何脱身,便问陆晨瑶。陆晨瑶既非其人,又岂会如实相告,她灵机一动,讲三分真却夹七分假,说自己如何对敌不过,如何深陷险境,又如何循着柳才生也坠了下来,情势唬人倒也寻不出破绽。俞秋不过道:“哪个人?难不成是上边石室里的那个?”柳才生回道:“不错,正是他。”俞秋不过摇头道:“他可不是人。”柳才生奇道:“为何?”俞秋不过说道:“他可是个石像。”陆晨瑶插口说道:“什么石像?”俞秋不过回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进去那间石室,那正中石像便活了变作他。他就过来打我。我打他不过,还以为会留命在那。”陆晨瑶暗想:定是这人无意间触动了仙法。念及此处,心头一转:莫非这里竟有仙家宝物,要不然怎会有钟天琉璃罩这等仙物,外边还要留有一口仙气看护?纵然不是,只怕也不是凡物。陆晨瑶问道:“那后来呢?”俞秋不过说道:“怪就怪在这里啦。那时我被他逼近墙角,哪知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在拖我,没等我想明白,就来到这里啦。到得后来,我就发现这里无论如何也是出不去的。”陆晨瑶看着他心想:那是当然,凭你几手微末道术竟也想以凡力破仙物。
俞秋不过拆了一些碎木投入火中,又从包袱中取过一只酒囊,大喝几口,又将酒倾于火上,火一遇酒,立时火苗大窜,熊熊燃烧,一时间整间暗室明亮暖和起来。他又说道:“更怪的还在这,没过多久,我就听到这边有哭声,我那时心里怕极,以为又碰上不可思议之事,兢兢战战等了半天并没见到古怪,可这哭声又是不停。后来我就想,与其被这哭声惊吓得不得安宁,还不如探个明白好让我安心,那时我就吃酒壮胆,闻着声音寻过去,你们猜我寻到了什么?”柳陆二人齐道:“是什么?”俞秋不过脸色忽地一紧,说道:“原是没找到,无论我寻到哪里,这哭声总是不远不近。说来也奇,我正要放弃,随手一摸,发觉石道墙上竟有震动,心奇之下附耳细听,这才找出哭声源于何处。”柳才生惊道:“在墙中?”俞秋不过道:“这个我可说不准,我猜想可能在这石道旁侧另有暗室,只是不知何物在那头低泣。再后来我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从墙里钻出,就在那里布了几个抓妖的阵法,你们两个便先后下来啦。”他笑道:“现下好啦,你们来啦,就不只我一人在此等死,总算不成孤零零独死,更兼天仙姑娘结伴上路,当是自在。”陆晨瑶冷哼道:“要死你死,我可不作陪。”柳才生也说道:“俞兄何必气馁,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齐心合力,尽可一试。”俞秋不过哈哈一笑,说道:“正该如此。”柳才生问道:“对了,俞兄弟,你方才只说此地怪异之处,可你却又是如何误入此间恶地,可否细讲,我们两相对照,或许可以想出脱身之法。”俞秋不过一拍大腿,说道:“也好,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柳才生说道:“无碍。”
俞秋不过细想了半日,这才开口对两人说道:“大概在十日前,我从西北回来,那天正巧碰上天降大雪,我无奈下只得投宿避雪,便在木香镇寻了一家客栈。”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面现懊悔,说道:“要知既有今日下场,打死我,我也非要赶路。我睡至半夜,忽听得外边传出怪声,我知有异,一时心奇,便悄声攀窗跃出,爬至屋顶,定睛一看,竟有人影闪现,再一瞧,原是有高人在此布阵捉妖。我那时便想:我等侠义中人,遇此岂有不帮之理,便高喊道:‘哪位朋友,我来相助。’”柳才生心道俞秋不过这人虽贪名,倒非不是侠义正直之人,说道:“不错,换做我也出手。后事如何?”俞秋不过说道:“哎,哪知道这人并不领情,也不理睬我,收了阵法径直踏步往山上追去。我见他傲得紧,心中顿时来气,心想:你愈这般,我就偏要比你先捉住那妖。起了这念头,我就也往山上走。”柳才生好言宽慰他道:“但凡岁长又兼道术精深者脾气古怪原也是常事,远得不说,近得就说我那师伯脾气也是十分怪异,可并无坏心,俞兄弟应当看开。”俞秋不过急忙说道:“不不不,那人年岁应与我们同般,或许大些,或许小些,总之相差无几。那时那人早无身影,我又没什么头绪,只好沿山道上山,半走半爬一阵,堪堪行到半峰,看见这边竟有一湖。事后我才知晓这山叫涉瑶峰,这湖就是木香涉瑶仙女湖。你们别听这湖名字如何引人,我后来才打听得这木香镇上的人可从不上山,更不消说进得湖来,原因无他,正因相传这湖中有个女湖怪,每有月光倾洒湖面,那女湖怪便会显得身形,引人驻足,勾人入水。”柳才生惊道:“那你看到啦?”俞秋不过回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那时我行路已久,正感口舌干燥,走至湖边想取水喝,哪知一瞥眼间看见大石后边有一人,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看见有个少女坐于湖边赤足戏水,青丝半挽,白衣飘飘,云袖翩然,我只看得她半个侧脸便知这少女容貌极美。可那时转念一想:这人冰寒之日竟可赤足戏水,浑不觉冷意,大异常人,非妖即鬼。没等我说话,就听那少女说道:‘王若怀,你我已非同路,你又何苦如此?’我见四下除我外并无其余人,我那时心想:她是与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刚这般想,我忽觉身后传来劲风,转身回看,原来大石上已立有一人,竟是方才抓妖那人。这时我便知那少女口中‘王若怀’定然是眼前这人,可这人并未回话,只是仰天长叹一声。我愈看愈奇,猜不透二人关系,便问:‘喂,你们是谁?’”柳陆二人听到这里,也是愈感惊奇,尤以陆晨瑶更为诧异:毕竟自己千年修道,可从不听说过有王若怀这号人物。思来想去只觉这人奇,那少女更怪。柳才生问俞秋不过道:“那二人可回于你?”俞秋不过说道:“我这般问完,那厢仙音袅袅传来,那少女说:‘那边那位少侠,拔刀相助固然好,但须知量知有力,切莫强做出头人。’我说道:‘姑娘你这是何意?’那少女说:‘何意便为此意,何须再解。’我那时说:‘我这人偏就有个毛病,他人欲使我往东,我就偏要逆他而西,你叫我莫插手,可我就是要搀和,我师父便是被我这番气死的。’我这话音未落,就看得那少女蹙眉道:‘你怎么这么不听劝?’我那时正想再说,忽听得清脆声响,煞是悦耳,抬头一瞧,原来是那少女正摇动脚踝处的铃铛,我不知她何意,但心底总觉怪异,过不多时,便觉其声可入心底,震人心魄,那时我只觉脑中晕眩,随即不省人事。”柳才生惊道:“还有这等宝物,啊,难道说俞兄弟便是因这困于此处?”
俞秋不过摇头,说道:“非也,那是后来之事。我原以为中了何种法术,可待我醒转一瞧,我竟身躺在原先借住的客栈之中,我那时虽晕眩,却霍然记起前事,急得下楼盘问店家,却又无所获,反倒得知原来已是两日之后。那一刻我心中如鼓怦怦,不明所然,愈想愈不通,更兼心内好奇作祟,于是收拾好行囊欲沿旧路找寻过去。刚踏出客栈门口,忽听街巷那边人群围涌,大呼小叫,极是吵闹。我走近一瞧,原来人群之中围有一个妇人,正死抱一人小腿不放,身旁一低龄稚童也不住嚎哭。我问了旁人才知这大夫拒医不治,这才那般。我心中忿怒:何以这人如此心硬不愿施救,是何道理?我见人群中多围观之人,却无一人上前相劝,更是大怒,上前急扯那人,打了他两下巴掌,叫道:‘打你这黑心狗肺的东西,你行医之人为何不救,是嫌人家出不起诊金吗?’”柳才生听闻不由蹙眉,心道:他这人本意虽好,行事却不加细想,替人鸣冤打抱不平,率性而为,游侠做派十足。可他偏又自诩蜀山之人,若他自明身份,蜀山难免诟人闲话。虽如此,却也不便说他,只得问:“后来如何?”俞秋不过说道:“那人被我打得有些糊涂,见我还要作打,急得跪下身子大叫:‘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不是我不救,我真有苦衷啊。’我奇道:‘你有何苦衷?说来听听。’大夫说道:‘这稚童所患腹泻之症,说来好治,可偏又难治。’我说道:‘如何好治?又如何难治?你说清楚些。’他说道:‘这稚童腹泻不止乃是误食野果毒物所致,若我所料不差,想必误食的是仙仁果。其实有毒,但解毒又不难,口嚼根茎即可。’我说道:‘如此简单,又怎么难救?’他回我说道:‘那东西采不得,采不得呀。’我好奇道:‘为何?’他只顾摇头不说。我见他还是这么冥顽不灵,作势欲再打,他这才说出缘由:‘那东西长在后山。’他甫一出口,天上忽然阴云四集,寒风大作,原本周遭人群不知何故四下如见鬼魅般逃离,我吓了一大跳,不知众人何至于如此,回神一看,身边只剩下那女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我见着于心不忍,对她说:‘这位大姐,你别哭啦。我去帮你采这果实,你呢,只消把你家住何处告诉我,待我采得之后便替你送来即可。你看成不成?’我刚刚说完,她就像寻到救星一般,抱在我脚边又是叩,又是谢。”
柳才生听到这里,却是赞道:“好啊,我等修行所为哪般,便是危难时刻敢挺身而出,俞兄弟,做得好。”俞秋不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本欲上山一探究竟,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但后来便出乎我意料啦。”柳陆二人奇道:“如何?”俞秋不过说道:“我刚刚上山道,忽然背后闪出一人拉住我肩膀,我警觉心起,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着青袍,身背木盒的老道,眯眼笑着对我说:‘少侠可要上山?’我看着他好一会,摸不透他何意,回他说道:‘不错,可你是谁,为何找我?’他也盯着我好一会,忽然负手于后,转身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回过来才说:‘你姓俞,叫秋不过,是不是?’他突然叫出我名字,而我却从未曾见过他,心内一下子惊骇欲绝,大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抚须微笑不答。那时我心里什么念头都冒了出来,却没料到他竟解下身后的木盒递交于我,对我说道:‘此中宝物,借你一时。’不由分说将木盒硬塞入我手中,又在我耳边低语一番。听闻之后,我心中大奇,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宝剑,我不由暗赞一声:果真好剑。抬头一看,却哪里还有那人身影,只有远处天边传来微弱声音:‘赌约已践,何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