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欢只端着酒壶,望着窗外的片片花海,眉目之间的倦容一览无余。
回来之后,他便整日夜里饮一些烈酒才能入睡,可不知为何,今夜已经饮了一壶,还是没能有丝毫困意。
他站在窗子前,眺望远处那间漆黑的院子,里面的花草争先恐后的开着,争奇斗艳,吐露着芬芳。可除却没有休整过枝桠的枝条,那里就只有婵婵的鸣叫和无限的黑暗,巨大的孤单和落寞将整个院子笼罩,压抑的人心头上如生了一汪草,乱如麻,烦躁不堪。
聂无欢将酒壶扔在窗棱上,他习作在窗子边上,继续将目光放远,那里有遥远的记忆,像一张巨大的网,一直扣在他的头顶上,不管他如何挣扎,都逃离不开。
“哎……”聂无欢叹了一口气,门外就响起了同样的叹息。
聂无欢本不想在这个安静的夜里见到任何人,迟疑着要不要她进来,可在看见她印在门上的那道倩影,还是没忍心叫她离去,于是说道,“进来吧!”
等了不知多久的段青玉终于进来,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她撕开了丫鬟抚着的手,示意她们退出去,便提着裙摆,走了进来。
屋内一股灼热,夹杂着沉闷的酒气,呛人眼鼻。
段青玉微微迟疑,还是提步走到了聂无欢身边,微微欠身,“王爷!”
他想,这份夫妻之情不管深与浅都还存在着,他不想叫段青玉知道自己故意置她于千里之外,于是挑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关心,问她,“等了多久,为何不叫人告知一声?”
聂无欢声音粗哑,许是酒太过浓烈,喉咙处火一样在滚动,那声音也带着浓烈的酒的味道。
“王爷,臣妾只等了一会儿。不妨事,不想打搅王爷休息。”
聂无欢没有再吭声,继续安静的坐在那里。
段青玉微微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对面院子里的黑暗,心中颓生出一丝诡异和不安,于是又低下头,瞧着面前的他。
“王爷,为何每日饮酒,是否有什么打心的事儿?不如说出来,青玉可为王爷分忧解难。”段青玉上前去拿酒壶,被聂无欢的手挡住。
分忧解难,这对于平常夫妻而言是多么贴心的话儿,可到了段青玉这里,聂无欢顿感一丝沉重席上心来。段青玉是太傅的女儿,嫁给他而不是送进宫内,这其中的缘由也只有他和段家知晓。
段家早前为了稳住自己在朝中的局势,不惜暗中勾结各方党羽,而后出了事后,段家最是受益的一方。如今天下初定,他又不甘心如此局势,不惜安插自己的所有亲眷道皇宫和聂无欢身边,为的就是自己在关键时刻能够保命。
哪怕他将自己最珍重的女儿嫁给聂无欢做一房侧妃也在所不惜。如此利益沟壑,聂无欢如何对眼前的女子提起半点兴致?!
他在心底无声的哀叹一声,将酒壶捏在手里,摇晃了一下,又仰头灌了一口,才将酒壶递给她,说道,“只是夜里虚热,想喝些酒驱赶一些湿热,不曾有事。”
聂无欢的事段青玉又岂会不知,她早就在聂无欢从游侠山回来的路上派人将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尤其知晓了苏酒的住处和她家中的一切,更清楚了苏酒现在在聂无欢心中有多么重要。
其实,对于段青玉来说,苏酒不过是聂无欢生活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角色,可苏酒这个人却着实叫段青玉不得不去亲自派人调查,只因,聂无欢带着重兵去边塞将苏酒接回一事闹的整个天下人人皆知。
前几日,太傅也就是段青玉的父亲还曾特意因为此事将她叫回府内问了个详细,段青玉起初不慎在意,却听太傅也如此发问,“你想在侧妃的位子做一辈子?”
段青玉当即被戳了痛处,忍着怒火和不甘匆匆回府,之后立即派人去查苏酒的一切,她庆幸,这一切发生的都不太迟,因为苏酒此次没有跟他回来。
曾几何时这个院子里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聂无欢的心中留下一块儿伤痕,所以那个人走后这么多年,那个院子一直空置,聂无欢的心也被空置下来。就算是院子里的女人挤着头破血流,可聂无欢从来不会多看上一眼,惯常的时日只会到屋里问候一番便走,可苏酒那个女人打乱了这个局势,也正是段青玉不想看到局面。
段青玉不禁想起了苏酒来过之后的林林种种,这波澜不惊的性子也跟着镇定不下来了,为此今日,她特意过来,目的只有一个,看清楚苏酒在聂无欢心中是否真的这般重要?!
“王爷,酒少饮则养身,多喝却伤身,还是要注意身体才行。”
段青玉接过酒壶,看着聂无欢手背上的抓痕,一个画面就跳了上来。苏酒正大发脾气的对着他大吼大叫,不惜用指甲抓着他的手,他都不肯放开。
这样的事好似多年前聂无欢也做过,不过那个女人不在了。
当日看在眼里的段青玉还曾不屑的说,“不过是个任性的女子,哪里会比的上我,他迟早会改变心意。”
时隔多年,那只手何时那样坚定的握住过她的?段青玉的心抽痛了一下,拿着酒壶的手僵在半空,她很想上前去试探一下那双手的温度,抚摸一下那道圣痕的力道,是不是疼,是不是一碰就裂开了?血水会顺着他的手背留在衣衫上,染透他白色的长衫。
段青玉的手在衣袖下死死的攥着,颤抖了几分,可还是没能动一下,她紧咬着薄唇,看着聂无欢的侧脸。
“王爷,既然对苏姑娘这般上心,为何不带回来?王爷身边多了一个伺候的女人,也是很好,如今还是有些冷清。”
聂无欢眉目一跳,怒目中满是红血丝,也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由,他薄唇之上满是怨念,只盯住段青玉的眼不发一语。
段青玉被他陌生疏离的样子吓的浑身一颤,退后开去,躲开了他的锋芒,“王爷!”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窗子被风吹打的声响,沉静的叫人窒息。
片刻后,聂无欢缓缓转眸,望向院子中随风摇摆的花枝,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传来,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敲打在了段青玉的额头,“王爷,臣妾今夜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若是王爷不想提起,那臣妾就先行离开。”
“……”聂无欢沉默着,拳头握的很紧,好似那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丝酸涩和无奈,“以后不要再提起她。”
是她,苏酒。还是另外一个人?
段青玉没有心情去琢磨清楚,她紧咬银牙,重重的对聂无欢点头,“是,王爷!”
木门一开一合,屋内又一次只有聂无欢一人。他望着空旷的屋内,飞着手里的酒壶摔碎在了地上,碎裂的瓷片上映衬着跳动的火烛红光,闪烁分明。
沉思了一阵,聂无欢抓起马鞭,披上了一件披风,就匆匆出了房门。走出外,他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边的漆黑的院子,对着院子里的宫人低吼道,“备马。”
深夜里,一匹驰骋的马儿消失在了皇城的官道上,夜里的城门大开大合,伴随着一纵铁蹄飞奔而去,一股烟尘也跟着燥起飞扬。
邻近在皇城的军营之中,深夜就亮起了白如昼的火光,冲天的训兵怒吼着,气势恢宏,振奋人心。
段青玉躲在屋内,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和外面的丫鬟,她一直挺直着腰身端坐在原木椅子上,瞧着面前空落落的床榻。
床榻之上铺就的锦裘和被褥整齐而规整的叠放在床头,下面是一对儿相称的软枕,不用看她也能知晓上面的纹路,似乎可以闭着眼睛摸索着一针一线的刺绣出来。
“呵……”段青玉冷笑一声,将一只软枕抽了出来,摆在眼前仔细的看,摇着头说道,“花了,坏了,旧了。为何不换掉?”两手一松,那软枕就落在了地上,砸起之后又跳了一段高度,段青玉薄唇微微弯起,带着一丝讥讽,“不甘心?错了,你该死心,死了,该死了……”
段青玉无泪,早已将泪水哭干了,段青玉无痛,早已将那些痛处撒了出去。
现在,她只有恨!
她使劲的捏了一下面前的锦裘,轻轻一扯,全都掀翻在地。她起身,抖开衣裙上的褶皱,说道,“换,换掉,扔掉,呵……”
深夜里,王府侧妃段青玉的院子里不知为何就忙碌了起来,宫人和宫女前前后后搬来了不下十套的被褥和刺绣,皆入不得段青玉的眼。
夜里,她只卷了一层薄衫睡在了理石地面上。
翌日清晨,传来了段青玉大病的消息。
消息传来没多久,太傅急急忙忙的赶来,还未抹干净脸上的汗珠子就将屋内一干人等训斥了一遍。
隔壁房间内,忙碌着的碧珠瞧见了一声怒吼,便匆匆放下了手里的针织锦裘要出门,却哪知,正对上两个身影推门而入。
碧珠急中不知如何,抱着针织锦裘躲进了暗处,撇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爹,你刚刚那一声低吼着实吓着了女儿。”
“就晓得你在装病,从小到大没见你生过一次病,岂会突然就病重?说吧,什么事儿?”
“那个女人我已经打探清楚。”
“什么女人?”
“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