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回到乡下已经三日后的傍晚了,送她回来的马车在山脚下停下了。
山道两边垂柳依依抱肩而立,拱桥下的吸水潺潺奔跑,盛夏时分的晚风如絮,吹得人浑身清凉。
抬目望去漫山遍野清脆绿柳,处处炊烟袅袅,柳丝的风吹送过去了亲切的泥土悠悠,扑入鼻尖的那一刻,神清气爽,顿时消去了一身的疲惫。
她仰脖深深的吸了清新透净的空气,“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马车嘚嘚的扭身跑向了下山的山道,不消多少功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她掸落身上的疲倦,提起裙角,沿阶上了爬满青苔的石阶,一节一节,每一节充满了回忆与愉悦。弯弯曲曲的小径幽静通深,曲曲折折如一条血脉流进了游侠山村的每一处。
此时游侠山村正执百花烂漫,万紫千红之时,红桃白李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繁枝下,透绿青葱的翠竹挺直了腰板直冲天际。百鸟争宠,雀跃鸣叫。
苏酒一口气上了半山腰,她远远的瞧见了自己家门前的那棵无花果树,依旧挺拔参天的姿态。
透过晨光的澄澈下,她望见了母亲蹒跚的身影正从屋内缓缓移动着,手中端着刚刚盛满的香汤。苏老汉带着酒意的聒噪从院子里的桌子前传来,已经双颊绯红,酒壶都空了大半。小山的身影在角落处,正弯腰清扫篓架上的篓筐,手中还不忘捏着他从不离手的书卷。
“爹爹,娘,小山!”
暮然,泪水打湿了双眼,她连跑了起来,大力的推开了依旧歪斜着身遮挡的院门,“爹爹,小山,我回来了。”
苏小山猛地转身,嘴巴半张着,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跑向她,“姐……姐……”丢了手里的工具,扔了手中的书卷,“姐?”
苏老汉抬起头,睁着那双已经醉意迷离的眼,只是望着门口处进来的苏酒,却坐在那里没动弹,许是太过吃惊,许是已经醉了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真实,他好半晌才将嘴里的青菜吞进肚子,踉跄的起身,“小酒!”
“小山,爹爹!”
苏老汉抹了面上的泪痕,跛脚赶到了苏酒的面前,上下打量着,怔怔的愣在原地,“丫头!”
“爹爹,是我,是我。”
确定是苏酒,苏老汉的脸色就变了,弯腰抽出了脚上的鞋,扬起手就冲着苏酒抽打,“死丫头,你死哪去了,叫我们多担心,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死丫头,你是不是跑去跟人家睡了,还送了那么多银子过来,死丫头,看我不抽死你,抽死你,还知道回来,抽死你……”
“啊,爹,疼,爹……别打了。”
游侠山村的人正扛着锄头上山砍柴种地途中突然折了回来,纷纷被苏老汉骂声吸引了来。
没有多大会的功夫苏家的门外聚拢了许多人,那扇漏洞不堪的门板怎么的也挡不住了探头想要看个究竟的游侠山村的老老小小。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苏老汉骂声和苏酒的呼喊声从里面传来,偶有停顿却是苏老汉的怒吼与低喝,夹杂了苏小山的哭声和叫喊和摔东西的碰撞。
惹来了外面的野狗也跟着唱起了人们不懂的歌谣,狗吠声一连连到了整片山。
一时间,高的低的,低的高的,与山中的鸟儿鸣叫形成了此起彼伏的乐章。
人们朝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添枝加叶的探讨着。
“真是,我还当是见着了哪家的大家闺秀,原来真的是他们家苏酒回来了,我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瞧着一辆马车在村口那停着呢,啧啧!听说啊,是被人送回来的,这丫头,被人糟蹋了还被送回来,以后怎么嫁人?”
“是吗?不是说苏酒被卖给皇城做大官的人了,回来算怎么回事?”
“啧啧!真是作孽啊,这样苏酒还怎么嫁人?”
“嫁人?那身份不明不白的就给送回来了,搞不好已经啊身子不净了,谁家敢要哦!”
“送回来了还是自己回来的?在皇城不好待呢!”
“哎,多好的闺女,苏老汉一家亏大了。”
“亏什么,你们可还记得当时院子里摆放的那些箱子,听说那都是银子,没瞧着啊,那些银子可够苏老汉喝上几十年的好酒了。呵呵,人家哪里亏了!”
“是呀,难怪最近苏老汉都不记得下地干活了,你悄悄那田里的草都长的一人高了。”
“你知道个啥,现在有钱了,谁还干农活,啧啧,苏酒还是有一些能耐的。”
“呦呦!我说李家的就属你消息多。”
“哎……怎么又是你?上一次就你多嘴,这回还多嘴。”
“行了,行了,别人家事,我们别跟着瞎掺合,你们还想再骂一架怎么的,回家去,都回家去。”
“哼,哼!”
“哼!”
“哎,算了,都瞅啥,走吧,干活去,天上又不能掉馅饼,多看人家几眼着地里也长不出金子来。走吧,走吧,都走吧!地头还有好些个野草没铲,我家娃还没吃饭呢,回家做饭去。”
“就是,都散了,散了……”
嫌看的没啥劲头,猫着劲儿的探头探脑比地里的农活还累,人们小声嘀咕了不多会功夫,渐渐也都散去了。
苏酒身上依旧火辣辣的痛,苏老汉立在门外吵嚷,小山斜依在窗棱边,歪头打量面前有些不一样的苏酒。
“姐,疼不疼?”
“小山,姐姐疼死了。”
“姐,要不我带你逃吧,爹爹很生气,怕是今天都别想睡觉了,咱们逃出去吧,我手里还有爹爹给我的银子,没花的完。”
“哎,小山,能逃都哪里去,算了,你把门给我挡住了,别叫爹进来就成了。娘呢?”
“娘也怕挨打,在后院呢,要不我给你找来。”小山从门缝里往里面瞧,瞅着苏酒脸上红肿一片,他也心疼的很。
“姐,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我听爹说有个大官给咱们送了好多银子,爹都没收,后来还拿扁担给人家打跑了,可银子还是送来了,爹最近也不下地了,可无花果还给你留着呢,都泡在酒里了,其实爹还是心疼你的。姐,你是不是给我找个有钱的姐夫了?那我姐夫咋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
“去,别乱说话,谁告诉你我给你找了姐夫?难怪村里那么多人都在到处说,这个事儿谁宣扬出去的,回头我拧断他的脑袋。”
“嘿嘿,姐,怕是不成,是爹说的。”
“什么?”
虎毒还不食子呢,苏老汉这是想害死她啊?
“哎,生在这个家也算是我的悲剧了。算了,你去给我打盆水来,我洗一洗就睡觉了。”
“姐,你还没给我说你到底干嘛去了呢,我那天可找了你好久都没找见人,后来回来,爹还说丢就丢了,怪不省心的。结果爹托人去城里找了好几天都没信,谁知道过不了几日就有人来送银子,嘿嘿……姐,你一定是跟哪个公子哥跑了。”
“死孩子,还在乱说。回头告诉你怎么回事,快给我打水来,我用冷水敷一敷,可疼死我了,爹这是要打死我的节奏啊?!”
“嘿嘿,姐,那我去给你打水,你可要守好门啊,爹一会儿提鞋进来,我可拦不住。”
“快去快去,就你废话最多。”
“嘿嘿……”苏小山冲苏酒一做鬼脸,扭身跑走了。
苏酒将门使劲的掩住,连最后一丝缝隙都没留,靠着门蹲坐在了地上,她喟叹一声,嘶的吸了口凉气,真真是要疼死人。
“哎……”苏酒一叹,抬头瞧着露在包裹外面的披风,脑海中跳出了聂无欢那张关切的脸,心底一阵温暖。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是小山端着水走了来,“姐,给你水,我还拿了药膏,给你擦擦。”
“哦,放着吧,我一会儿自己来。”
“姐,你还怕我看你不成?快点儿!一会儿我还要进城呢。”
“这大半夜的进城做什么?”苏酒起身,将木门打开,瞧着苏小山背着包裹站在那里。
“城里的先生说要我进学堂拿些书回来,先生说最近的乡试比较难,叫我多看看别人的书。”
“这也是好事,那怎么不白天去啊,晚上多不安全。”苏酒将衣领拉低,露出白净的脖子,示意小山将那药膏摸上去。
小山也没在意,反正是自己从小从怀里蹭到大的亲姐,粗手粗脚的将药膏一抹,就涂在了她的脖子上,还说道,“夜里赶路,白天就能回来了,不想耽误时间,下一届的乡试就要到了,我想去试试。”
“乡试不比皇城的赶考,试了能有用处吗?”
“乡试不过是乡里进行的,虽然用处不大,不过若是成了还可以扬名呢。我从小被人说才高八斗,可都没跟人比试过,我想看看到底自己有多厉害。嘿嘿……姐,那个姐夫是不是大官啊?”
“去,死孩子。哎,你自己去吗?可有车夫?”
“走走就到了,要什么车啊,哎,姐,我有银子,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回来。”
“唔!”苏酒痛的咬了咬牙,摇摇头,“不了,姐啥都不缺,哦,我跟你一块去吧!顺便找个人。”苏酒想,或许能碰到那日将她掳走的人呢,若是真的遇见了,一定当街拉住大喊大叫,将那人抓住。想起贩卖人口的人贩子,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