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下了多久的雨终是停了,地上一片清新的气息。
苏酒睡了醒,醒了睡,闻着外面的空气,她终是无眠的坐起身,望着窗外。
远处,更漏声起起落落,天上的乌云也渐渐散去了,夜里的风不知何时已经止了,一片安静。
许久过后,那月色也跟着悄然亮了起来,奈何依旧有不敢落寞的乌云悄悄的爬了上来,仍有一片片如柳絮般的灼云悄无声息的压在头顶,将寂寥宁静的夜慢慢吞噬。
院落内依旧高挂着檐灯,灯火明明灭灭。
内室依旧清香缭绕,幔帐半垂着。
除却一只燃烧的火烛,她找不到深夜里的半许温暖。
隔间的小灵儿亦是没有安睡,她一脸愁容。知晓苏酒要走,小灵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不知自己以后的命运如何,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苏酒回去后的生活。
她是王爷的侍妾,回去了如何继续从前的生活?即便有了不在乎的人家要了她,那苏酒还是会被人一生嫌弃,说她卖了身子,是不洁之人。
正在小灵儿发愁之际,隔壁间传来了妙曼的琴声,琴音很淡,飘渺不定。
苏酒的手指如流沙如玉藕,好似自重生过来她就没再碰过琴了,弹了十几年的古琴的她,脑子里唯一一记住的却是那首她爸爸亲自谱曲的一首相思。
相思的曲调优雅而缠绵,每一个音符中都透着一丝思念和别离的忧愁,叫听者愁思敛头,弹者心思哀愁。
小灵儿闻得琴声而来,悄然坐在了她身边,瞧着苏酒那双以为哭久而发胀的眼。
苏酒的琴曲慢慢流淌着,在寂寥而苍凉的夜色里越发的忧伤。
一首琴曲结束,她依旧手指不离琴弦,轻撩而过,一串音符跳出,牵扯的人心都跟着揪扯在了一处。
“苏姑娘,你真的想要离开这里么?”
苏酒抚琴的动作稍滞,说道,“此处很好,但终究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我的根,没有我的魂,这里不属于我。”
“苏姑娘,你这是何苦?王爷不会放你走的,你是王爷的侍妾。即便王爷放你回去了,你这辈子也只能是王爷的侍妾,不会是张王李赵的媳妇。再说,王爷对你百般的好,为何要离开这里?我想不明白。”
“哪怕就是死了,我的头衔依旧是王爷的侍妾。呵……不,我仍是我自己,我是苏酒,谁都改变不了。”
小灵儿急的跺脚。
“苏姑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回去了就没有了眼前的一切。王爷如此在意你,你就看不出吗?”小灵儿抬眼扫视这本是聂无欢的的屋舍,说道,“苏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院子里多少个女人等着盼着要见到王爷呢,可王爷都瞧不上一眼,就整日围着苏姑娘转,苏姑娘你为何不领情?”
“小灵儿,男人多是薄情,今日受宠的是我,明日或许就是别人,我不想做另外一个段青玉,更不想做今日的窦青青。尤其他的心中装的人不是我,是王妃。呵呵……更何况,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就这好比,我需要吃的,你却给我衣服,那我如何接受?”
苏酒手指轻撵琴弦,琴音如叮咚泉水,悦耳动听,可那琴音一跳,活在手尖间的琴音依旧是惆怅凄苦。
忧伤曲调,又是那首相思,缓缓而来。
潇潇夜,风几许,奈何雨,同落花,夜里孤寒,更添两人的寂寞。
琴声将聂无欢引来了,他来的无声,只轻轻掀开了帘子。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苏酒没发现,他正目光灼灼带了几分心痛的捕捉到了她的泪水。
他走进屋内,同时挥退了立在苏酒身后的小灵儿。
琴声也跟着止住了,屋内一时间寂静下来。
“可有需要的东西?”
苏酒摇头,人都走了,还需要什么?
“本王已经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水,还有你的衣裳,那些鞋子……”聂无欢突然止声,缓缓移步,“也一并戴上了。银子早就送到了你家中,足够你们生活。若有需要,再……”
苏酒突然开口,“再什么?聂无欢,你我只此一别之后,不会再相见。东西我也不会再拿,那不属于我的东西,尤其在乡下,我用不着。我还会穿着我来时的衣裳,甚至于连马车都不需要,我可以徒步而行。”
“……苏姑娘,何必如此?”
“因为你我本不该如此。”
“本王本以为留苏酒在府内,会给苏酒远离尘世的生活。却不想……你不愿。”
“嗡!”琴弦崩断!
聂无欢艮然回首,对上苏酒的脸。
四目相交。
“聂无欢,你爱的人不是我,你的好也不该给我,我不是你那个深爱的王妃的替身,更不是你想象中的谁谁。看清楚,我是苏酒,我苏酒生了一对儿大脚,但这双大脚是用来在田地里种田做农活的,不是来给你怀旧的。”
“我,我没有。”聂无欢无力的辩解。
“你还不敢承认。呵呵,也罢,我不想跟你争执,因为没有任何必要,不过你既然答应了我,现在一定要做到。明日我必须离开这里。”苏酒低喝。
“本王记下了,这一次绝不反悔。”顿了顿,又道,“早些安歇吧!”
他脚步匆匆,穿梭在偌大的王府内院。
来来回回,他终于在第三次经过那间无人居住的小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从前王妃居住过的地方。
聂无欢双手背负,就这样仰头瞩目的看着,似乎里面依旧灯火燃明,人影攒动,更有一个日夜盼望要见到他的女人。
那一日,红绸高挂,石阶上两道排满了红灯,火红的颜色映衬了一路的光亮。
本以为会看到满脸欣喜的她,却听得丫鬟碧珠跑来,“王爷,王妃不见了。说是要去宫内,做皇后,我们拦不住。”
发生了什么?他对她不好吗?
聂无欢反复的在心底问着自己,可那个答案至今都没有人来回答。
“王爷!”
聂无欢猛然一回头,瞧见段青玉独自前来,停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
“王爷,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安睡?”
“恩,你为何在这里?”聂无欢不看她,那双眼依旧迷茫的瞧着院子,院子里漆黑一片,最近无人打理的院子疯长出来的草在夜风下沙沙的浮动着。
段青玉瞧着聂无欢的眼,又将视线放在那院子里,心底一动,就悄然走上前,轻轻扶住了聂无欢的手臂,轻声说道,“王爷,不如去我那里过夜吧!”
聂无欢没有应。
“王爷?”段青玉靠近了几分。
“什么?”聂无欢霍然回头,瞧见段青玉近在咫尺,他惊得心底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将段青玉的手挡掉,“何事?”
段青玉愣在那里,许久才咬着薄唇,忍住就要落下来的泪水,说道,“王爷,臣妾想王爷去我那里休息。”
聂无欢愣住,瞧着她,仿似面前之人相识多年之后的熟悉,又仿佛是两个至亲好友再次相见的亲昵,但终究他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夫妻之情在内,这桩婚姻,带给他和她之间的只有陌生。
“不了,天快亮了,一会儿要出门。”
“王爷,那苏姑娘是不是又惹王爷不愉快了?”
“……没有。”
“王爷,苏姑娘不懂事,还是不要多家计较才是。”
“嗯!”
“王爷……”
“你回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聂无欢打断段青玉的话,兀自别开脚,就要走。
段青玉急忙上前,那含在嘴里的话还是脱口而出,“王爷,臣妾一直想不明白,臣妾到底哪里比不上王妃,又哪里比不上苏姑娘,惹得王爷至今不肯正眼桥上一回。”
聂无欢一愣,微微垂眸,沉声道,“嫁进王府的之前你该知晓,你我本不该如此。如若不是段家求本王,本王倒是欣喜的看见你嫁给别家的公子,而不是在这里。”
“王爷,可,你要放着我到何时?”
“……”聂无欢无言,心中纵使有千般不愿,他也只能幻做一句哀叹,轻轻拍拍她的肩,“回去吧!”
“王爷,王爷!”段青玉一改从前的淡漠,直接追上聂无欢的身影,拉住他不住的说道,“王爷,等一等。青玉只想问王爷一件事,那日王妃失踪,王爷当真不知情?王爷亲自骑马接王妃,难道在途中没有瞧见是何人所为?王爷,您果真如此糊涂,任由青青痛下杀手,可你仍是睁只眼闭只眼,为何不将所有过错添加到青青身上?王爷,事实到底是什么?王爷,已经死了很多人,很多如王妃一样的女人,王爷,这是心结,您要到何时才能打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王爷,王爷!”
“够了!”聂无欢一声低喝,甩开段青玉的手。
他浑身颤抖,那日的事情他历历在目,不想提起就是不想叫那残酷的事实再一次残忍的在眼前重演,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追寻,为什么?
“这件事已经过去,任何人不能再提起。青玉,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王爷!”段青玉立在原地,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衫,她望着聂无欢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终是没有力气追过去,奈何到了这个时候,连哭声都不能发出,她掩嘴痛苦的哀嚎,泪水倾囊而出。屈辱,痛恨,还有那争也争不来的恩爱,都在这夜里幻做一滩泪水,变成一条磨灭不掉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