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顺将烟头燃着了的床单打熄,然后站起身来,在室内反复走动着。忽然感觉室内的空调已经把温度调节得让人透不了气,憋得难受。他走了过去把把门窗全都打开,寒风陡地从室外灌了进来,他感觉心里好受得多了。他索性从室内走了出去,缓缓地迈着步子,来到了院坝里,站在雪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口冷气,吸得他五脏六腑都空灵了许多,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眯上两眼,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岗楼上值勤的哨兵看到了有一个人站在院坝中央,就从岗楼里走了出来靠近栏杆处仔细往下看,终于看清楚是民警后,哨兵又回到了岗楼里面去了。
杨六顺此刻在想那遥远的北方的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从深秋到初春,那一场紧赛一场的雪。那一觉醒来,把河流山川全都覆盖了的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雪。那雪压松林震撼得人的心里有一种梵音在回荡的雪海。那轻盈、剔透、温情的雪。他也想起小时候那冻红了的两只小手翻动着厚厚的积雪寻找到了雪被下面一垅垅嫩绿的野菜时那快乐的情景。
杨六顺似乎感觉心里轻灵了许多,他又慢慢地走回到值班室来,躺在沙发上,等待天亮。看到天边渐渐发白,他换下警服,静等着接班的民警到来。
六点钟的时候,他把手机打开,打了一个电话,待电话接通后他说:“素珍啊,娟子起来了吗?快到上学的时候了!”
电话那头迟疑了好一阵后才应声到:“嗯,知道了。”
“你们还好吧?”杨六顺又问道。
“还好!”素珍在那一头不冷不热。
“嗯,那好!那好!没什么事吧?”杨六顺说。
“没有什么事。”素珍说。
“那我挂了啊?”
“挂吧!”
挂断电话后,杨六顺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握着手机的手也一直悬在空中没有放下来。
“呵,老杨你早早地就把衣服换了,要急着出去约会吧?”接班的民警赵朋七点半就赶来了,比正常上班时间八点早了半个小时。
“可把你盼来了,家里有急事,我得赶回去,待会你自己到各个监室去看看吧?”杨六顺说。
“那你赶快去吧。我把早餐吃了后再去查看一下。”赵朋说。
杨六顺走出看守所大门。一群住所的武警中队战士在扫门前公路上的积雪,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刚当兵时的情景。那个时光,好象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武警中尉看到他站在公路边,跑了过来,立正后给他行了个军礼:“杨副大队长,下班了?”杨六顺转业前是直属一大队的副大队人,这个中尉是他以前的部下。
看到眼前这位他以前的部下给他敬了个礼,杨六顺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回了一个礼,说:“嗯,下班了。你在扫雪啊?”
中尉说:“是呀,天刚亮就起来扫起的,好大的雪啊,扫了这么久都还没扫完呢。”
一辆的士开到面前停了下来。杨六顺向中尉说了声“我走啦!”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往的士车走了过去。
拉开车门坐到了车上之后,杨六顺向的士车驾驶员说道:“到火车站!”
上午九点有一趟往北开的过路列车,杨六顺想往北走,到北方去。到北方去,那里有他已辞世的父母,长眠在雪山上的。
的士车在武警战士刚刚铲除了积雪的公路上缓慢地向前驶去。道路两旁堆积起了一堆堆的从公路中间铲除的雪,这一个个洁白的雪堆,象一个个白色的花篮,庄严,肃穆。
民警赵朋到食堂把早餐吃了后就来给关押的人犯放风。他边把各个监室的门打开边吆喝到:“出来啦!出来啦!”走廊上响起了门锁在铁门上咣当咣当的碰撞声。
人犯站成了两排后,赵朋训话:“今天的任务是铲除院坝里过道上的积雪……”话刚说到这里,赵朋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少了一个人,他仔细地往面前这队列里扫视了几遍,才弄清楚是关押在单人监室的人犯刘辉没有到。
赵朋向这些人犯交待到:“大家开始吧,扫的时候都认真点!”
赵朋安排完后就急匆匆地往关押刘辉的监室走去,心里纳闷到:“怎么刘辉没来呢?”
室内的状况使他大吃一惊。刘辉倒在地上,口中流出涎水,四肢已经僵硬,旁边有一个方便面盒,盒内的面条面汤泼在地上。
——刘辉死了!
所长盖世才接到报告后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他心里忐忑不安的,如果关押的人犯是自杀或者其他什么责任事故造成的死亡,那可就惨了!
“接班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盖世才责问道。
“杨六顺说他家里有急事,我就让他先走了,他走了以后我过来查看监室,才发现刘辉死了。”赵朋忐忑不安地回答说。
“杨六顺走多久了?”盖世才问。
“大约有半个多小时了。”赵朋回答说。
“去,打他电话把他叫回来!”盖世才命令到。
赵朋立即拿出手机拨杨六顺的电话,拨通后,一个说标准普通话的女声响了起来:“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接着是一长串听不懂的外国话。
“他的手机关机了,这一段时间他的电话经常是关起机的。”赵朋说。
“打他家里的电话。”盖世才又令到。
“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不会去问一下吗?你们谁知道?”
得知情况后赶来的几个民警都在摇头。
民警郝明明说:“平时有事联系都是打的手机,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盖世才说:“赵朋你马上打电话给局里指挥中心,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郝明明去杨六顺的家里,把他找回来。”
“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啊?”郝明明说。
“不会问吗?先去找到他老婆,不就能找到他了吗?”盖世才不耐烦地说道,又对民警吴展鹏说:“你通知昨晚值班已经走了的,全部赶回来。”
盖世才感到自己有些急火攻心了,上一任所长就是因为看守所里死了一个人犯而被免职的,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一个小时后,刑侦大队技术科的副科长尧天真带着法医楚延清、痕检员张川行、照相员鄢仁等技术人员赶来了。简单问了情况后,尧天真等人站在现场外面等待着。
局里赵为民局长、石星仁、戴济天副局长等领导也赶来了。赵为民看到尧天真等人站在现场外面,没有一点要着手进行现场勘查的意思,有些火了:“怎么搞的?怎么还不开始勘查?”
尧天真建议到:“赵局长,是不是等检察院的来了后再勘查?”
赵为民一愣:对啊,检察院的人如果还没来就把现场勘查了,到时候难免有人会说我们搞什么猫腻的,何况关押的人犯在看守所里死了,案件是由检察院来主办,公安部门只是协助。他问盖世才:“通知检察院了吗?”
盖世才说:“驻所检察官已经知道了,他说马上向他们领导汇报。”
“那就等着他们来吧。”赵为民说:“昨晚值班的民警是谁?”
盖世才说:“是杨六顺,已经下班了。”
“交接班的时候没发现?”赵为民问。
“杨六顺早上是提前走的,他说他家里有什么急事情,他走过后接班的民警赵朋去查看监室才发现刘辉死了。我已经派人去找杨六顺去了。”盖世才回答到。
这时,民警郝明明给盖世才打电话来说杨六顺两个月前与他老婆离婚了,一个人在外面租了间住房,但租的住房在哪里不清楚。
盖世才说:“你想办法把他租的房子找到,找到他人后要他赶快回到所里来。”盖世才一直在担心那个方便面盒,他想早些弄清楚那东西是怎么弄进监室去的。
接完电话后看到赵局长在注视着他,盖世才赶紧汇报到:“昨晚值班的民警杨六顺没有找到,派去找他的民警找到了他的老婆,他老婆说他们两个月前就离婚了,杨六顺一个人在外租房住,但不知道他租的房在哪里。”
“嗯。”赵为民点了一下头又转向石星仁问道:“刑侦大队的侦查员来了没有?”
石星仁说:“马上就到。”
“来了后叫他们与看守所的民警一起去把杨六顺找到。”赵为民吩咐到。
“好的。”石星仁回答到。
“钱思哲呢?”赵为民向尧天真问道。赵为民怕检察院的法医来了后胡乱下结论,上次看守所里死的那个人犯就是检察院的法医来检验后下了个“饥饿、寒冷、恐怖导致死亡”,害得把原来的所长都撤了职。钱思哲是刑侦大队的代理大队长,老法医,在这个城市的法医界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上次在给看守所死亡的那个人犯作尸体检验时钱思哲没有在场,最后鉴定结论下来了弄得很被动。
尧天真说:“不知道在哪里。”
“去,想办法通知到他,要他赶快到看守所来。”赵为民吩咐到。
“是。”尧天真赶快站在一边去掏出手机来联系钱思哲。
随着赵局长一起来的局办副主任秦玉明刚才在一旁接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走了过来,对赵为民说:“赵局,市局通知你马上去开会。”
赵为民听了后问道:“什么内容?”
秦玉明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星仁,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到市局去开会。”赵为民特别向石星仁嘱咐到:“记着要等钱思哲来了再开始检验尸体。”
“我也先走了,还有其他事情。”戴济天副局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