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她笑呵呵地圆场。
“你能不能别总烦我。”杜一凡嫌弃的话语听起来还是很刺耳。当场被这么赤露露地拒绝,她耳边和炸开一样,心头五味杂陈,苦楚翻涌上来。
但是不行,现在伤心退场实在太逊了。她努力将这句话从心头过滤掉:“我们俩家公交顺路哦,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不行。”杜一凡气得声音都发抖,他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怒火和对女生没由来的厌恶推进着他对她的一切都要全部部拒绝。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宗静埋下头,攥紧拳头,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吼出一嗓子:“杜一凡你个浑蛋!你不喜欢我,是病!要治!你有病知道不!”
我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归家后的杜一凡怒火还未平息,翻着志玲姐姐的写真集也不能平息心境,功课也无心进行下去,连父亲进来他都没察觉。
“咳咳。”父亲低沉的嗓音提醒他,他赶紧在写真集上铺上课本,演算起习题。
“你妈妈说,最近成绩还是没什么特别的进步呢。”稳定在班级前三名的成绩,确实没有进步,特别是在严厉要求的一流建筑师父亲眼里。
“我会努力的。”父权高压下,他额头渗出细汗来。
“进步有时候光是一丝不苟还是不行的。”父亲瞥了眼书包一角露出的一个信封一角,儿子的名字被陌生的笔迹写着,任谁都看出是女孩子的笔法,“我们这些天性一丝不苟的人,反而不敢去打破常规。有时候反而会羡慕那些没脑筋,凭感觉,硬着头皮往前冲的人。你现在算的这道题,算了半小时吧,以前我也会算半小时,可是遇到你妈妈后,她看都没看,就在C上轻轻勾了一下。还笑着对我说,‘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必选B,长短不一C无敌’。
“我那么多年构建的理性城堡,被你妈妈一俏皮话就推翻了呢。人生也被改变,想起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你妈妈是我这栋大楼算错的数字,不过我倒记不住那些多数正确演算出来的结果了。”
向来寡言的父亲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难道是志玲姐被发现了?杜一凡侧身望着父亲莫测的表情。男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不料屋外传来女人的呼喊:“喂杜鹏飞你又不洗碗,吃饱了撑着啊!”
父亲方才还膨胀的气球瞬间被戳破了,笑呵呵地走出去:“哪能啊老婆,我那小胆,别给撑爆了!这就来。”
所谓爱情,真是美好到倾其所有的神像吗?杜一凡摇了摇头,看着为了那一道几何题演算满满的草稿纸,铅笔停在选项C的位置,犹豫要不要画下去。
那么决绝的拒绝之后,是女生的话,都应该识相放弃了吧。
可惜宗静偏偏属于小概率事件中的小概率事件,天生跟着感觉走,越挫越勇。起初她也掏出包里丑陋的围巾,毫不犹豫地扔到垃圾桶里,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碰杜一凡这个钉子。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该死的,又想起那天修学旅行大好阳光里,唱歌脸红到耳根的少年。
他不喜欢我,是病,要治。救人救到底,哪有救人一半放着不管的。怀着英雄主义精神,半夜里宗静坐起来,打开电脑,点开杜一凡的主页,看着那些早已熟络的照片和状态。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喜欢到觉得亏欠。
鼠标一张张照片点下去,一条条状态温习下去,宗静忽地眼前一亮,内心的小火苗又被点燃了。
等着吧,杜一凡,我要在你平庸无奇的回忆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
冬日休假第一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杜一凡还在迷蒙的梦里徜徉,恼人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趴在枕头上继续睡。
铃声响得更彻底了,大年初一早上鞭炮声一样不绝于耳。
“喂。谁?”杜一凡眼睛都懒得睁。窗外天色微亮,最多五六点钟。
“喂,杜一凡……”一听到那女人的声音,杜一凡瞬间清醒了,按照男生的简单思维,讨厌的人不会浪费多一丝精力,直接挂掉电话,没有废话半句。
电话那头的宗静傻了,这无声的回绝比冷言冷语还要可怕。
她站在杜一凡家的公交站牌前,瑟瑟发抖,因为想着能见到心中的男神,不想穿得臃肿难看,只套了一件红色风衣就出门了,如今脸、手都冻得发紫。手上拎着一份早起照着视频做的寿司(杜一凡曾发状态说了对金枪鱼寿司的热爱)和一本精心粘贴的相册(照片全部源自男神主页里的点点滴滴,她把那些随心的图片当作宝石一样捡起,缀连成一份只属于他的独家记忆)。当然对方完全懒得回应,这回真是悲怆独角戏了。
咬着嘴唇,不甘心再把电话打过去。
十次之后,杜一凡还是接了。
“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明明精心准备了礼物,口气却软不下来,黑社会收保护费一样。
“不来。”杜一凡字节咬得干脆。
“你不来我就从你家小区前面的明月湖前跳下去。”
“我今天放假,让不让人睡觉!你怎么这么自私,不会换位思考吗?”
“我从现在开始等你,等到明天这个时候,直到你来见我。你不来,我不走。”
“凭什么我要来见你,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烦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
宗静沉默了片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掉下来,真丢人,居然哭了。太在乎一个人再被他当成灰尘忽视的感觉,犹如一颗玻璃心从平流层上空摔入十八层地狱,杜一凡的冷漠,是十八层地狱下的又一层垃圾场。
“是啊……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宗静努力把眼泪转回去,“我一天到晚都在期待不可能发生的事,可至少我期待过,我期待的东西,也许明天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但至少我期待过。比起那些为了活得安全不愿意去尝试的人,我这种被你讨厌的人,更有获得爱情的资格吧。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打扰你的人生了,我放弃你。”
日出还未升起,在灰暗的天色里,宗静裹紧单薄风衣,抹着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凄冷空气里她的背影单薄如同一片红色枫叶。
诸多偶像剧里不乏女追男的励志剧情,似乎只要女主角勇往直前不怕心碎,对男神执迷不悔为了男神再蠢再不可能的任务都去挑战,开始的时候多悲惨最后就会多幸福。也许吧,这样的奇迹是存在的,但创造奇迹的姑娘,不是我。
我对你重不重要这件事,对我已经不重要了。你自由了。
寒假之后学校忽然全方位肃清,大面积突击捕杀整顿校风,据说是新的年级主任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学就全校模拟考不说,对于学校小情侣恋爱的更是严抓不误。班主任看到学生翻阅书籍里含有“少男少女”“青春物语”“恋爱心动”词语的,全都照收不误。
全部都按规矩办事,按程序来,井井有条,没有差错的人生,才是最让人心安的吧。
模考复习前,杜一凡认真地演算题目,草稿纸上的数字也整齐排列如同上交作业。他的生活果然回归正轨,不再有任何波澜,精准如同钟表。只是偶尔课间望向窗外宽阔的天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有时候他也会看到宗静经过窗边,她只是目光平静地走过去,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二百五地冲到他面前傻笑,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和他一起回家。自从那天打开门,看到她留下的寿司和相册,寿司很难吃,相册拼凑的有些像非主流画册,都是很糟糕的礼物。好在此后,他再也不用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礼物而烦心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安静。
“号外,号外!你们听说了嘛,隔壁班的宗静被年级主任逮去了!”
“啊那不死定了那女人一看就是跟年级各方面生活不和谐,宗静肯定是炮灰啦这回。”
“不过写情书的事都是去年的啦,为什么现在找她啊?”
“宁愿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呗!新主任最讨厌年轻小姑娘搞对象了。”
坐在教室一边演算题目的杜一凡并没有静下心来,议论声夹带着关键词灌入他的耳里,面前错综复杂的代数题目再也算不下去,铅笔在四个长短不一的选项回晃,最后对勾干脆落在C选项上。
丢下铅笔,立起身来,男生几乎想都没想,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的女生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年级主任尖着嗓子呵斥道:“宗静同学,我们学校向来风气很好,希望你回去把五十页的校规抄写十遍,明天交给我。”
“主任,如果不是心悦诚服的,抄多少遍都没有用的。”杜一凡站到女生前面,宗静的身影一瞬被遮挡住了。
“这位同学是?”主任的眼里扫过一丝凶光。
“杜一凡。”
“哦,就是你啊。小姑娘就是给你写的情书?”
“如果您因为情书的事惩罚她的话,更应受罚的是我。她那封,与其叫做情书,不如叫回信吧。”男生镇定自若,撒谎起来波澜不惊,直视着高高在上的主任。
“你爱逞英雄是吧,你一个人抄一百遍。”
“那么,明天交给您。打扰了。”杜一凡转过身,还是一脸扑克样,牵起他人生中注定的错误,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办公室。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渗出汗水。理性的城堡崩塌了,看来他只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错愕的宗静被少年拽着往前走,不明白这忽然降临的转机是怎么回事。是她执念的哪一个环节起了作用呢,是围巾、寿司、相册,还是一起回家的邀约?是狂轰乱炸的短信还是面对拒绝忍着泪水满腔倔强的回绝?
都不重要了。走廊尽头的夕阳完满如同日出,这回她终于不用一个人去走一场日出。
她不知道的是,杜一凡那本视为珍宝的志玲姐写真集的夹层里,一直铺展着一张破旧不堪的碎花信纸。
回到那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杜一凡走在教学楼的楼下,忽然脑袋被一团不明飞行物砸住。摊开一看,粉蓝的碎花信纸上印着满满的少女心。
“杜一凡,第一次听你唱歌,想起了我的奶奶,她说,那时候她和爷爷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当着众人面唱了一首歌。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相信,怎么能因为这样普通的原因喜欢上一个人,太可笑了。但我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啊。普通到会被普通的生命吞噬,也会被日常的歌声打动。你不是完美如同江直树一样的男神,我也不是能永远坚持初见喜欢的袁湘琴。我们都只是弱小的,害怕付出不能回报的,总是对幸福抱有幻想的普通人。可是如果能在年轻的时候遇见,相爱,一直努力走下去,成为对方灵魂的一部分,我们也会因为爱情变成闪闪发光的人类吧。
我呀,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人生不再平庸琐碎,就连每天不想做的物理题也能忍受。只要一想到能为你做些什么,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你也给自己的人生一次改变的机会嘛。呐,请你喜欢我。”
闷热的午后,少年环顾一圈,看四下无人,将信纸折叠好,放入胸前的口袋,贴着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