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理想的恋爱模式,偶像剧、小说和歌曲已经不负责任地多加定义。多数女生口头上再表示不屑,少女心也难逃其温存法网。如果能同时周旋在优质帅气体贴温柔的男二号,与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必须是故意的哦!)外冷内热痞子气十足的男一之间,似乎尚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六岁的宗静第一个跳出来在上述设定上打了个大叉。
哼,这根本就是玷污爱情好吗?
“宗静你太无趣了吧,要是实在遇不到理想中光芒万丈的男生,妈妈说也要找个十二万分心疼自己的。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私小气占有欲的劣根性都上下五千年了,不会有改变的。所以如果不心疼你什么都是假的,我就希望我未来的男友……开着一大卡车武汉鸭脖出现在宿舍的楼下,表白说只要做他女朋友,随便挑,随便吃……”好友韩丽丽啃着宗妈妈烹饪的脆皮蛋糕,盘腿坐在宗静卧室的地板上。
“我才不要这种,又不是在找爹。”噼里啪啦地在网页上搜索什么的宗静鄙夷地摇摇头,对第三种爱情模式也不予苟同。
“你是想要像校花校草那样的模范爱情对不对?”
“drama queen 和drama king 的幸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没听过秀恩爱,分得快嘛。”
“那宗小姐你到底想怎样啊!”
不想要“你不喜欢吃的我都喜欢吃”这样单纯美好的小幸福。也不要恨不得在校门口举个牌子广而告之“瞧一瞧看一看哎我们好般配哎”的脑残显摆。更不要偶像剧里转角就碰到帅哥,周旋在一后宫的男人里,哎呀o
bba怎么办,人家到底选谁呢好纠结好纠结!
她想要的是“我要用尽各种方法,像个男人一样行动,把心仪对象搞到手。含羞扭捏地被追到最后还容易被不珍惜的人甩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追到他,不喜欢,就甩了,才是正确的恋爱思路。我嘛,要成为他老了之后还会回忆感慨的存在!”
宗静一边右击另存为一张男式围巾的钩针花式,一边豪言壮语地胡扯起来,听得韩丽丽差点没被蛋糕上的脆皮噎死。
宗静的行动对象早在之前的修学旅行时就已经确定下来,被钦点的叫杜一凡的男生身上并没多少可圈可点的光环,是隔壁班一个戴着无边眼镜留个板寸的书呆子,除了背影尚能符合“颀长身形”的要求,你别期望从他那不苟言笑的嘴唇和眯成缝隙的眼睛里,看到什么“笑容像大海,眼神里有阳光”的白衣少年。
旅行途中的车上,他被推搡着上前表演节目来消遣时间,被推出座位后,站在狭窄走道里的他扶了扶眼镜,干巴巴地说:“我没什么才艺。”
“小品!”“相声!”“杂技!”
“凡哥来个倒立!”
“跨栏也可以!”
男生们起哄得非常兴奋,目测也知道杜一凡平日就是他们拿来开涮的靶子。
“咳咳……那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后排的宗静把橘子抛到嘴里,从她的方向望过去,眯着小眼睛的男生在大好阳光下居然脸红到耳根子了。有那么点意思。
不过等杜一凡结结巴巴地唱了首世纪金曲,也是他这个书呆子唯一能完整唱出的曲目《难忘今宵》之后,底下响起一片咯咯地笑声,有女生笑得快要从座位上跌下来,男生则配合地喊着:“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咱们明年见!”
在他尴尬得快要像个被轻薄的小女生垂首噙泪时,只有后排的于小凡起立站好,表情严肃,啪啪啪地鼓了好几下掌声,孤独的掌声在秋日的车厢里格外响亮,掌声让杜一凡愣住了,当然他并没从宗静投过来的眼神中明白,他将遇到一场空前的人生灾难。
杜一凡不知晓他的春天即将到来,当然他尚处在对春天这个概念尚未明晰的年纪。真要说理想女神的话,就是登着细高跟傲然走过T台秒杀菲林无数的志玲姐姐了吧!姐姐还有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西方美术史和经济学的双学位呢!除了才貌两全,拥有那能勾起小男生血骨中恋母情节的无懈可击的成熟美的宅男女神,少年杜一凡并未对同年龄的贫乳小姑娘予以太多关注。
但是没关系,宗静一个人早已统筹全局,打算像场夏日冰雹或严冬的樱花雨一样,疯狂席卷他平静晦暗的生命她要和他恋爱。
第一波出击,是情书攻势。
韩丽丽建议用碎花小信纸粉蓝小信封,内容走“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的小可怜路线,告诉男神杜一凡(虽然丽丽坚持他那相貌到偶像剧里最多给男神提鞋)“在你看不见的角落,我已默然关注你很久。我想和你站在一起,而不是隔着人来人往的距离”。
“矫情低端。”宗静照着手边某本参考言情小说的情书段落在少女心小信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后,将信纸拧成一团,朝窗外抛去,让烦琐的少女心化作一道弧线消失在宇宙尽头。这才不是她要走的路线。
即使杜一凡不是众人眼中的男神,她也要待他如男神。她的男神不可复制,那么打动男神的情书自然也不能落入俗套,于是过了几天,杜一凡的座位抽屉里出现了一封惊世骇俗的告白信。
男生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拆开信笺的,一丝不苟的洁癖让他对从粗糙的学校官方信封里掉落出的草稿纸一样的方块很不待见。难道是宣传“法×大法好”的邪教广告?不,比邪教术语还可怕的红色血书印在一张张草稿纸上,每个字都斗大如黑社会浇在墙上的催债令。
他一张张翻下去,脑海里连串出简单粗暴的信息。
“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年头的女生怎么都如此没有涵养?她们的可怜智商都是充话费送的吧?
心情大差的杜一凡将一叠情书揉成一团,赶紧从包里掏出志玲姐姐的杂志,这身材,这美腿,这笑容,太适合洗刷一下遭受侮辱的眼眸了。
“男生不会喜欢主动送上门的女生。你这样只会越来越掉价哦。”韩丽丽边啃着鸭锁骨边为闺密出谋划策。
“我相信,只要厚点脸皮死缠烂打装装傻卖卖萌没有拿不下的靓仔!”宗静做握拳状。
“送完情书后,杜一凡在学校一看到你就绕圈跑好不?他一定把你添到内心黑名单里啦。你做啥都没用的。”
宗静愤恨地拉开窗帘,不觉中圣诞就要到来,天空中裂开道缝隙,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旷野四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人心都被融化了一层。
“我不相信。”她撇了撇嘴,决心已下,打算展开第二波进攻。
圣诞前夜的肯德基,来往的行人欢声笑语,路过肯德基一角时,都不忍为两个正在绕毛线的小姑娘微微侧目。年轻真好呢,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挑战自己难以做到的事情。总比当年懦弱放弃,到了老妇女的年纪贴着抗衰老的面膜边看偶像剧边怀念青春后悔当年要好。要是到了为了少添眼角纹只对有潜质相亲对象才肯赏脸露出一丝笑容的岁月,一切少女心都没了生长土壤,还谈什么为爱走天涯呢。
“大姐!你放过我吧!已经教了你十遍了啊,十遍!要不你到女人街花钱请个大妈织,反正杜一凡又不知道是吧?”韩丽丽两眼噙泪,对宗静的笨拙实在不敢恭维。
“你再教我一次吧。就一次,最后一次好吗?我一定要学会的!”宗静声音软了下来,露出从未有过的祈求姿态。
“女人啊……你看好了哦。织完这一次我真的要回家了,已经晚上十点啦。”韩丽丽三下五除二地勾起上下针,“织围巾其实很简单的,跟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上一针,下一针。织完每一排要稍微松下哦,要不织出来和城墙一样紧,会勒死你的男神……等下,小静你在干吗?”
面前的姑娘不知从何时起掏出笔记本,认真地将韩丽丽口述的钩织方法记录在案。
“第一针挑下来不织。线从右针的外侧往里绕一圈。从左半针圈里由下往上(右针架在左针上面),绕线,挑一针出来,放开左边(第一个反针打好了)。线绕回去(从右边)。从侧面插下去,绕线,挑一针接着织下去。”
明明没有天赋还如此勉强,爱情的力量真是可怕。韩丽丽啧啧了几声,收拾背包准备离开,临行前拍了拍宗静的肩膀,说:“就算追不到他,你也是相当挖掘了自身的潜能啊。”
“韩丽丽。”宗静还在埋头深究于毛线的迷宫里,用尽她十几年来智商的上限,并没回应好友的赞誉,反而用心叮咛道,“要是我不小心车祸了,你一定要亲手把围巾交给杜一凡。我认真的。”
如果开始只是豪言壮语的宣誓,女生真投入感情的话,投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且程度呈指数函数爆炸趋势。传说中的求死情节和赌徒精神不过如此,赢不回对方爱慕的话,输掉全部精气神也没什么可惜。
长夜里,宗静成了24小时快餐店的唯一顾客,清扫的大妈见到角落里的小姑娘无数次拆了重来,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指导她。中国妇女真伟大,上一针下一针悉心地教她,要是再来把老妇女爱的瓜子和台电视机,估计她们就要开始拉家常了。
不料和韩丽丽一样,大妈最后也放弃,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转身扫地去了。所谓毁一针毁百针,经历了N次重头再来后,宗静用一整个长夜织出了娴熟妇女五分钟就能织出的东西。她忽然意识到,就算再怎么美好幻想,想着买条机器织的多没人情味,一定要给杜一凡织条拉风到逢人就问这是你妹子给你织的吧,也必须面对现实的无力。
杂乱不堪七上八下的围巾才打完一小截,肯德基的职工恰好交接班,落了一夜雪花的黑夜过后,晨曦于天空绽放,太阳升起来,下雪不冷化雪冷。宗静收好围巾,推开门,清晨的寒风朝骨头撞击过来,她努力抬头,望着太阳的方向,坚定地走向环卫工人还未来得及铲去冰面的马路。她紧紧捏着背包里鼓出来属于围巾的位置,它被保护得很好,至少被她用身体能建立的铜墙铁壁保护着。
十六岁的宗静眯着眼睛往前走,踩过冰雪,穿越风霜,走出了一场完整的日出。
“杜一凡!”明明惺忪睡眼,黑着眼圈,在学校走廊里看到他颀长的身影,宗静响亮的嗓音立刻响起。背也挺得笔直,好像有力量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将她往有他的地方推去。
男生扶了扶眼镜,拧着眉目,身影顿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走廊里已经开始有人推搡着起哄,起哄的人群隔在两人之间。男生又尴尬又心烦,想把那呼喊声扔垃圾一样从五楼扔下去。
“杜一凡我有话和你说!”
人群起哄得更厉害了,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的拍照,发状态的发状态,进行着现场直播。
“我跟你不熟。有什么话快说。”男生顶不住压力,还是回过头。人群配合地自动让道。
“我……”宗静捏着包里的围巾,欣喜地望着终于回头的男生,刚想开口言语却噎住了。
杜一凡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崭新好看简单大气的黑色围巾,相比之下她那条简直廉价如同从迅雷上下载下来的免费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