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沐朝晖意蓊茏,休凭白发便呼翁;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
多么有气派的一首诗!
生老病死必经,年轻人不懂,引起充满活力的臧先生愤怒。我则认为每一个阶段都是好的,心中宁静,但也被此诗震撼。
臧先生在二○○四年二月五日去世,享年九十九,写这幅字时八十三岁。在一九三七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烙印》。他的学问的功力很深,毛泽东的诗词,只让他一个人改过,后来他亦提出二十三条毛诗的错处。
家父爱读臧先生新诗,自己也以新诗写作。我年轻时只爱旧诗,不同意家父的看法,在报纸发表文章批评,父亲还不知道这个反叛的青年在他身边。
散文也写得好,臧先生认为要写出一篇让人感动的文字来,自己一定要先感动过。又说写散文不是一件易事,要有四个条件:一、对所写人物和生活要非常熟悉;二、要有强烈的感情;三、要熟练写作技巧,语言优美,富有艺术性;四、对人物的评价要公平。
我认为臧先生的旧诗比新诗好,上述那篇《还我青春火样红》一绝,又有一首写关于散文的:“灵感守株不可期,城圈自锢眼儿迷;老来意兴忽颠倒,多写散文少写诗。”
祝福
当然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那种围炉的气氛是温暖的。(蔡澜语录)
大家团圆。
当然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那种围炉的气氛是温暖的。
中国人的所谓“无后为大”的恶俗,搞到世界人口膨胀,我们没有孩子,但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尤其看到周围一些为子女债而悲哀的父母,更是偷偷地笑个不停。
自小出走江湖,独来独往,过年过节,最不喜欢被人家请去做客,非常不自在,像我们这种人不少,就集合了,一齐到外国去过年。
这十几二十年来,我们这些人已组织了一个大家庭,每回都去泡温泉,大吃大喝,胡闹一番,那种气氛,也不逊一家大小的团聚。
刚好在拍摄电视节目,本来今年太忙不准备出旅行团的,但怎能辜负众人的好意,还是抽空举办。
机票像海鲜价,加上日币高企,一个旅行团能赚多少,有数可算,但已不是盈利的问题,只求大家一起欢乐,已经满足。
去的是日本的福井县,这个新旅游点在电视节目中已介绍过,风景漂亮,东西好吃。外面大雪纷飞,我们在车中和室内一点也不觉寒冷,住最高级的旅店,每间房都有自己的私人露天风吕,任随浸多少回温泉都行。
吃的是福井县肥美的膏蟹,抵达那餐,更是又鲍鱼又河豚又甜虾的刺身,还有几顿A五级的肥牛,相信是人生之中最豪华的饮食经验。
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那就是带大家去配一副好眼镜,福井县以做眼镜闻名于世,到那里去验眼是最准确的,而到了我们这种年纪,一副好眼镜,是一种祝福。
守和忍
人一生最怕遇见那种长嗟短叹,又不积极改善生活的消极主义者。跟这类人接触,能量很容易被吸干。谁未遇上困难?表面风光那些人,单是外表乐观而已。问题是你怎样面对困境。愈介意闲人的眼光,愈活得不快乐。到底你是为谁生存的?(蔡澜语录)
步入老年,周围的人死得多,若非老友,不然尽量不去殡仪馆。
医院也不用去了,走廊中、电梯里,垂死病人,挤得满满。
婚礼犹属纠缠事,食物一定非常恶劣,气氛虽然热闹,心中孤寂。
应酬可免则免,山珍野味摆在眼前,美酒尽饮,不如家中白饭一碗。
四种交际,比较起来,吃喜酒还是最受不了。六时入席,主人热情招呼,转个头来,见高官上司,对你就不加理睬。
肚子一饿,已懂得不必客气,来碗水饺充饥。有四方城,也参加一份,但只限台湾牌,广东麻将最不公平,别人出铳,也要付钱。
好歹等至九时,以为有东西吃了,岂知新娘新郎,互送高帽。肉麻当有趣,你听了喜欢,此厢作呕。
讲完了就没事?不那么便宜放过你,还要播放卡拉OK,开始高歌。
杀鸡那般哀鸣,还抓着麦克风不放,广东人有一句话,骂他们为舔麦怪。新郎唱完新娘又唱,再来一曲合家欢。
最忍受不了的是来个酸书生家长,把女儿在外国留学时的来信,念完一封又一封。做新娘的,也来首没有平仄,不作押韵的词句,做新诗诗人状,朗诵出来。
最初,送现金,从五百至八百,后来钱愈不算钱,变为一千两千了,虽视钱财为粪土,也觉心痛。
后来,学乖了。好彩练了一手书法,就写给个字奉送,心里才得到平衡。
写些什么?百年好合最方便,白头偕老有个老字,不太吉利。送到装裱店里,又得花数百一千,更不合算。
前几天到上海,看到有裱好的空白红对联,才数十元,买了几对,今后凡遇婚嫁,送上打油诗,对曰:
诺言一句守千岁,
婚纸半张忍终生。
雨声
团友们笑道:“我们也喜欢听听雨声。”感到老怀安慰。(蔡澜语录)
“明晚一齐吃饭?”友人早前问。
“不行,要去台中。”我说。
“打台风,你还敢去?”
我笑了出来,只要飞得了,没事的。从曼谷回到香港,翌日我和团友们到台中日月潭,在涵碧楼赏月。
事前当然先通电话询问,当地的旅行社友人说:“我们还要去烧烤呢。”
原来我们过中秋是提灯笼,而台湾人过中秋多去BBQ,“烧烤”只是代号,表示不受风雨影响。
飞机在降落台中机场时,忽然接到通知。那个以为已经走了的风,打回头,降落不了。
团友问:“怎么办?”
“我想会飞到高雄去的。”我说。
果然不出所料,高雄没风,安全降落。从台中机场到日月潭也要两小时,从高雄去,多一个钟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当地同事已安排好车子接机,我们先到最好的餐厅“蟳之屋”吃中饭,烤大膏蟹、蒸三角鱼,十几道菜,丰富的一餐,吃到大家不能弹动。
金瓜炒米粉也很精彩,金瓜就是南瓜,本身甜,加上小蚬肉,更甜,只要加点盐,其他调味料不用,和犹如头发的米粉一块炒,百食不厌。上车,倒头大睡,醒来已抵达涵碧楼,房间非常宽大,团友们无不赞好。
“可惜下着雨,看不到湖景。”我有点不安。
这群人,来自各行各业,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在内地开厂的。众人和我到处吃吃、喝喝,已是一支兵团,东征西讨,朝着美食国家进军,都对我很好。
“可惜下雨,看不到湖景。”我说。
团友们笑道:“我们也喜欢听听雨声。”
感到老怀安慰。
一次性
友人有子女要留学,我都劝他们送去英国或美国东部。加州或温哥华的,一开口就低俗,身材再好,言语无味,也只能一次性,即用即弃。(蔡澜语录)
亦舒写过一篇文章,说温哥华的华人子女个个长得高大,尤其是千金,竟然有三十六吋胸这回事,令老妈子们叹为观止。
是的,和食物有关。香港女人多数发育不全,戴个近视眼镜,一辈子也少见三十六吋,这完全是因为不喝牛奶,不吃芝士之故。
我们的亲戚朋友都长得不高,但是子女们一移民美加,都和洋仔洋女看齐,个个身高近于六呎,完全不是遗传。
也许,垃圾食物也有帮助高大吧。快餐文化下的孩子们发育得健全,但香港也有什么包什么鸡的呀,你说。不错,只是我们没天天吃罢了。
也不完全是牛奶芝士和快餐,越南女子都不吃这些东西,可是经过中学时见女生下课,每一个都很伟大的,那又怎么说?
如果加以研究,探讨出日常食品里有什么与我们不同的,那就可以改进雌性生态了。不过父母溺爱,让女儿偏食,也没用。
强迫性的进食最有效,明显的例子在日本,他们有供食的惯例,学校免费让同学们吃午餐。知道学童的视力不好,长年下来研究出令眼睛明亮的鱼油来,加入食物之中,孩子们不知不觉吃下去,四眼仔就消失了。
或者供食内也有令胸部发达的吧?近年来巨乳日本少女出现的不少。
食物改造了体格,但帮助不了教养。在美国加州高大的少女们,说的都是讨厌的美国腔,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个音一定提高些,逗点句点都变成了问号,那是女侍应的对白呀!
美国腔不也是英语吗?不不不,是Yankee语,大兵语。真正的美国语,是东部人说的,完全纯正,也没有伦敦人说得那么老土。举个例子,格丽丝·凯莉、奥特莉·夏萍等人说的,就是东部美语,好听得不得了。
友人有子女要留学,我都劝他们送去英国或美国东部。加州或温哥华的,一开口就低俗,身材再好,言语无味,也只能一次性,即用即弃。
一早
焚一炉香,开始写经。从前写的,行气不足,那是因为想临摹弘一法师的和尚字,变成忽略了每一行的直线,当今发现了这个毛病,也算是一种进步吧。(蔡澜语录)
一早起身,尤其是前一晚迟睡,总有一两小时蒙蒙胧胧,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的迷幻空间,甚浪费生命。
稿还没写,急呀,急呀。坐了下来,又想不出题材,一秒一秒又那么溜走,一定要想些办法来克服这些难题,终于给我找到方向。
一、下床。二、刷牙。三、沐浴。四、沏茶。五、打太极。六、写经。
从袁绍良老师那里,只学到一两招,就一直凑不出时间上课,但别小看,单单是第一式,已经非常管用。
两脚分开,中间留一尺左右的空位,挺腰直立,双手略弯曲,伸前,做抱着一颗大圆球的姿势。
慢慢地把圆球放下,弯着腰,放到脚部。
练到这里,已经发现自己的腰有很久没有弯过,低不下去,但每天做,一天低那么一点点,愈做愈兴起,终有一天给我碰到双脚。
接着,伸直腰,双手还是做捧球状,慢慢升起,到达头顶。双眼向上望,这时你会发现,你是多久没有抬头望天了,这个动作,也令到你颈骨伸直,我们写作的人,经常低头,这动作也能帮助我们克服这个恶习。
最后,双手顶天,吸气,舌头顶住口腔上部,收腹。等双手慢慢放下时吐气。
只是这一招,重复又重复,肉体已清醒。
精神上的,要靠写《心经》了。
焚一炉香,开始写经。从前写的,行气不足,那是因为想临摹弘一法师的和尚字,变成忽略了每一行的直线,当今发现了这个毛病,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作完心身准备,接着就是想赚钱的主意,从《心经》中得到灵感,可以组织一个到日本寺庙的写经团。
完全清醒,可以写作了,先把昨天写的重新修改一遍,当为热身。再写新的,自己以为流畅,不知读者看后觉不觉得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