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元论进一步,还可以得到唯我论。
笛卡尔从怀疑一切到确信“我在”的论证都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他往后的工作都不太可信。假设我们只停留在“我在”的阶段,我们只能确认我自己存在,外界的一切存在不存在我不知道,这就叫“唯我论”。
这是怀疑主义常常得出的一种结论,也是哲学家们非常讨厌的一种结论。因为唯我论明明在理,可是太荒谬了。哲学家们不是神仙,也要吃要喝要生存。而对于一个唯我论者来说,外部世界都不存在,那哲学家到底还吃不吃饭、喝不喝水啊。
不喜欢哲学的人也常常用“唯我论”的荒谬来攻击哲学:哲学果然是个无用的学问,最后的结论还不是个笑话吗?
其实不是这样。唯我论虽然很难让我们完全接受,却是一个值得认真考虑的世界观。
首先,和二元论一样,唯我论很难被彻底反驳掉。我们永远都可以质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片幻觉,或者只是一个梦。当你思考“世界的本质是什么”的时候,唯我论永远立在一旁幽幽地望着你。挥之不去。
其次,唯我论对我们的普通生活也有很大的影响。它可以让我们变得更坚强。在采用唯我论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大,我们不用害怕任何事物,只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唯物主义者会嘲笑这是一种源自无知的幻觉。但我觉得就像有时需要虚假的艺术作品来安慰我们一样,就算在唯物主义者看来是虚假的东西,对我们同样有用。
电影《少林足球》里,谷德昭饰演的落魄胖子在面对困难时大吼:
“这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这种呐喊能给人力量,不是吗?
唯我论还可以和目的论结合在一起。
简单说,目的论就是认为世间万物是因为某种目的而存在的。比如“世上有苹果是为了给人吃”。这种观念经常被宗教使用。既然上帝创造了世界,那么上帝在设计世界的时候,每一项设计都应该带着某种目的。当然,随着神学的没落,这种目的论很容易遭到抨击。伏尔泰就讽刺说:这么说来,神创造鼻子就是为了架上眼镜啦?
但目的论可以成为唯我论的好朋友。在坚持唯我论的时候,虽然我们相信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存在,但是我们还能看、能摸、能感受到世间的一切啊。即便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为什么要出现这些幻觉呢?
假如我是这世界唯一真实存在的事物,那么很容易想到,或许这些幻觉都是为了我才创造出来的吧。
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主人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都是被别人布置好的。他的整个人生是一个被精心策划的电视直播节目。他拜访哪个商店,哪个商店才开始装模作样地运营。他走到哪里,哪里才会出现安排好的路人。
假如我们带着唯我论的观念生活,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外界的一切事物,不都是等我感受到的时候才会出现吗?如果把世上的一切都想象成只为我一个人安排出来的,也可以说得通啊。没准只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主角,其他人只是木偶、演员或者是幻象。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倾城之恋》里,已经是明日黄花的女主人公本想靠情场手腕俘虏男主人公,怎奈技不如人,眼看就要错失良婿,这时日军突然向香港开战。在战火中,男女主人公同生共死,得以终成眷属。
此时张爱玲写道:“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这段话是典型的唯我论和目的论。一场仗全是为自己打的,这种话千万别随便跟人说。你要是跟愤青说,他会打你。你要是跟历史老师说,他会给你零分。你要是照着这种观念生活,没准下次打仗就把命送了。
但是《倾城之恋》反而能够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正说明了唯我论和目的论能赋予人生一种特殊的美,能给予我们一个理解人生的全新视角。
继续说笛卡尔。
笛卡尔从小就体弱多病。他出生几天后母亲就死于肺病。笛卡尔也受到母亲的影响,生下来就不住咳嗽。当时医生都认为他没希望了,只因为一个护士坚持照顾他,他才活了下来。笛卡尔的名字“勒奈”意为“再生”,可能就和他多难的出生有关。
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笛卡尔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年轻时候,医生仍旧说他活不长。小时候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时候,他学习好,校长还是他父亲的远房亲戚,因此笛卡尔受到了格外的照顾。校长看他身体不好,特许他可以不参加早晨的宗教仪式,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从此,笛卡尔一生都保持着早晨不起床、躺在床上思考问题的习惯,常常一赖床就到中午了。
后来笛卡尔不是当兵了嘛。据他自己说,他当兵的时候,在冬天,早上要钻到“火炉子”里面思考。这点也符合他肺不好的病征,喜暖畏寒。
除了体弱多病这个缺点外,笛卡尔或许是哲学家中最适合当情人的一个。
他非常勇敢——主动参加战争就是证明。
笛卡尔25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带着一个仆从在北欧乘坐一条船旅行。船员看他一副富人的打扮,随从又少,私下商量要谋财害命。他们没想到,博学的笛卡尔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这时笛卡尔突然拔出剑,强迫船员把船划到岸边,安然脱险。
不光勇敢,笛卡尔还很有风度,据说有个人因为争抢女人要找他决斗。笛卡尔只说了一句话,就消除了那情敌的敌意。笛卡尔对他说的是:
“你的生命不应该献给我,应该献给那位夫人。”
然而,笛卡尔坏就坏在他的魅力上。
也是命里该着。笛卡尔名气大了以后,敬仰他的王公贵族多了。其中有一个就是瑞典女王,“自以为她既然是君主,有权浪费伟人的时间”(罗素语),邀请笛卡尔去做她的家庭教师。考虑到自己身体不好,笛卡尔一开始百般推辞,但是瑞典女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坚请,甚至派了舰队司令和一艘军舰来接他。能得到权贵如此恩宠,对于哲学家来说倒也不是坏事,笛卡尔只好从命。
然而一到瑞典王宫,笛卡尔就傻了。
瑞典女王要求笛卡尔每周用三天早晨的时间从5点开始就给她上课。您可以打开世界地图看看,瑞典那地方可比咱们东北靠北多了,跟西伯利亚一个纬度。按笛卡尔的话说,“在这个国家里,人的血也要像河水一样冻成冰”。而且笛卡尔到瑞典的时候还是冬天,然后去上课的时候笛卡尔还要穿过“斯德哥尔摩最萧瑟、最多风的广场”,而且这个女王在他上课时还喜欢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
笛卡尔从小就喜欢赖床,结果现在隔三岔五地就要早晨五点前起来到雪地里吹凉风,没待几个月就得了感冒,后来转成了肺炎,治疗无效就去世了。
这位瑞典女王在历史上很有名,是个颇为传奇的女中豪杰。她邀请笛卡尔本是为了求学,但她没想到,她和哲学史最大的联系却是害死了哲学大师。
好在我们还有后来人。
笛卡尔说过:“不管多么荒谬、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无一不是这个或那个哲学家主张过的。”
这句话使他不仅成为了伟大的哲学家,还成为了哲学史上伟大的预言家。在笛卡尔之后,我们将会看到更多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您会发现,您小时候觉得自己有过的特离奇的想法,这帮哲学家们早就全都给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