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马儿飞驰。
没有马鞭轻策,每每颠簸落下,乘骑者顺势两脚轻夹,通灵坐骑就知道更卖力的踏下蹄子,积雪横溅!
树影飞退,连接成黑白相间的断续线条,黑的是树干,是树干间透出的空洞;白的是雪,一层覆了一层将别的杂色抹杀。
三人轻骑,成三角形,为首的正是曾与雯帝对战的骑士长,随后是他的亲卫,三人都用编制精美的藤甲取带了重装铠甲,绋龙家的无翼青龙大大的印在胸前,显得气势十足,红底黑面的披风,在马背招展,如同翻滚的浪潮。
这便是最先出城的骑士搜寻队,安全完整的带回雯帝是他们唯一目的。
“需要为孙少爷担心吗?”随着马儿动作上来起伏的骑士长,自嘲到,他不由自主望向似骨折般处理的左臂,手肘夹上两块木板,绷带紧缠,留得两端系在脖后,碍于马背颠簸,他又让亲卫在胸前裹上两圈灰布,像女人的束胸,将左臂固定……
这是半月前与雯帝一战的纪念品。
骑士长犹记得,风与火的碰撞,化为猛烈爆炸,疯暴气浪削去地面层层泥土,烟尘弥漫,青风与流火交缠,如散落的兵刃,身边队友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催动仅存的斗气,向着银眼小孩发起最后冲锋,胯下战马飞跃,手中龙枪直刺,尖锐气旋在半截的枪尖凝聚,这是必胜的信念,赌上他所有的力与技,气旋吸卷烟尘,好似无底的漩涡,又像疯狂的钻头,看起来坚不可摧!
但,长棱状半透明的浮空剑,无情击碎骑士长最后的招式,从正面,彻底的。当没有温度的剑,插入他左肩刹那,难以描述的切割感,与疼痛无关,好似自己用刀切断奶酪般,顺滑里带点轻微阻碍,随后,左臂断掉了,没了。
肩上的伤并不深,哪怕后来有青风炸裂,也仅是浅浅的缺口,药师检查说没有伤及大的气脉。哪怕真有伤到,只要没有能量残留,圣堂治疗术也能令它恢复如初。
伤是好了,左手却再也不能动弹!
随后骑士长意识到更恐怖的事:一个左手突然不能动弹的人,身体平衡感,生活习惯,武技招式,还有心理,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调整适应。而他却不用,他在对自己健全左手没有任何存在感,似乎连同与左手有关的记忆,体验也随之失去,好像……好像他生下来就没有左手般。
对于他而言,现在的左手,仅是长在身体上,无用处的肉瘤!
失落?难以至信?恐慌?
这些情绪都与合格的骑士无缘,为了荣耀的延续,骑士应该是忠贞,坚韧,不畏艰难苦痛,必要时能为信念舍弃身躯。骑士长又怎会因为一只手臂而违背自己的誓言,他甚至主动请缨,接下寻找雯帝的任务。
“这将是我的赎罪之行,为我曾向自己所忠之人挥枪而求得自我救赎!”骑士长单膝跪于老维尔而前如是说。
在骑士长看来,左臂的失去,正是违背誓言的惩罚,他低着头,虔诚地盯着老维尔的鞋面,一如那天……
远在无尽林海山脉某处山脊,绋龙家有着一座古堡,那里承载着骑士长早年所有的记忆,而这记忆中,高强度训练、学习占据绝大部分,余下,全是高墙里,抬头仰望方寸天空的遐想!
在这片狭小蓝天下,墙外的世界会是什么色彩?红的,抑或土黄?
阳光下,舒卷白云,会投射出怎样的阴影?是长剑,还是盾牌?也许会是奔跑的战马。
他想知道,想亲眼看见!
他需要一个高度,与围墙持平!
点将台,在古堡主体建筑与训练校场之间,每当骑士长被击倒,抬头第一眼,便是仰望它!斜向上四十五度视角里,有着雄伟古堡衬托,梯形的点将台,显得高不可攀,可唯有站在那,骑士长方能眺望墙外世界。
点将台立着石制王座,平时空荡荡的,唯待那一天……
那一天,激斗自入夜起,止于东方泛白,最后一位竞争者倒在骑士长脚下。
他双手握拳,高举着,整个天地在此刻似乎围着他旋转起来,他激动的叫吼着,用不带任何意义的音节,表达内心的喜悦。一同训练的兄弟们上前与骑士长相拥,他们紧紧的抱住骑士长,大力的拍打他,然后恭敬退到一旁。
是道别,更为迎接新生!
候在一旁的女仆上前,将他汗和泥的长发,编织成一股一股细辫,再贴着后脑疏理整齐,挽于脖后,露出他宽大而坚毅的方块脸,高挺的鼻头。
这便打理完成,哪怕他依旧赤着上身,挂着血与泥混合成的污块。
端坐王座之人冲他点头,肯定吗?或是赞许?不重要了,力量在体内涌动,深吸气,迈步踏上阶梯。
“啪”脚步与心跳是如此合拍,他听到靠近梦想的声音。
自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个古堡。
从开始懂事时,他就明白,自己这一生都将效忠于绋龙这个伟大的家族。
当他明白什么叫抉择那刻,他就必须为自己未来做出选择,没有魔法天赋的他,是成为阴暗中的死士,还是行走在光明之下的战士,甚至,他在那刻,抬头仰望点将台,目光越过王座,直视堡顶飘扬的旗帜,一条无翼青龙,嘶吼,啸天。
年复一年,他总在仰望别人,登上他的目标。
终于在今天,他不必在用别人代替自己,踏上这高台!
刹那,视野变得宽广,跃过高墙,穿过树梢,直没天际。
刹那,脑海中所有关于色彩的名词完全活了过来,远超乎想象的绚丽,令他跌入色彩的海洋,不能自拔。
“首先在此,向我们的优胜者道贺,你用你的智慧与力量,赢得了我们的尊重。”
领主的道贺唤令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按捺心头激动,单膝跪地,注视领主的鞋面。
“这是将授予你荣誉的时刻……”
“我愿意!”他迫不急待的答复。
“别急,听我说完,我将授予你绋龙家的骑士称号,此等荣耀仅能在绋龙的领土上使用,你并不是真正被圣堂祝福的骑士,并不能被别的贵族所承认,你可愿意。”
“我愿意!”
“你没有经过沐浴使自己洁净,没有换上白衣彰显自己的正义,没有套着红色外袍以示自己将无畏,你身体散发汗臭,肌肤沾染血液,在这个庄严场合,告诉我,你有罪吗?”
“我无罪!”
“为什么?”领主的问话,如巨钟在他耳边敲鸣。
“以主之剑,浑散汗与血是为正义!”这是他日复一日默诵着的誓言。
“得主所赐,即将沐浴晨光是为纯洁!”终于在这一刻,他将心底的渴望大声念诵。
“化微小身躯为主之盾与剑,是无畏!”心脏鼓动,血脉上涌,名为信念的力量令他真的无所畏惧。
“记住汝的誓言,吾维尔•绋龙将为汝背负所有罪孽,以无翼青龙之名,汝愿化为吾的双翼,成为吾的骑士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回声在古堡中飘荡,全场屏住呼吸,朝阳在此刻跳出远山,金色的光茫由右侧射来,为点将台上两人穿上金衣,“噌”维尔拔出腰间精美配剑,一抹银光在晨曦中跳跃,最后落在新晋骑士右肩。
“将你高贵的名字,大声念出来吧!昭告这天地。”
“遵命,我莱恩在此呈上毕生之誓,绋龙荣耀即吾命!”
“从今日起,你将享有,绋龙家之姓。”
……
“大人,赶上商队了,他们是今早第一波出城的。”亲卫打断骑士长,莱恩•绋龙的回忆。
“是吗?”在莱恩惊醒刹那,他似乎看到林间黑影闪动,细看却没有新发现,是马速太快造成的错觉吧!
“吁!”拉起缰绳,马儿由跑变走,“上去问问”
莱恩一眼便看出:这是小商人自发拼组的商队。
全是拖车,虫拖车,兽拖车,人拖车,工具乱得一塌糊涂,没有统一的旗帜,标识。护卫,纯近战职业,装备参差不齐,没组织,没分工,十来号人挤在一堆闲聊,看来是临时雇佣的冒险者。
一位中年人引起莱恩注意,二米一二的个头,身材看起来魁梧,但观其手掌无肉,应该是骨架子大而己,棕色长发半遮面,露出高鼻梁与一只褐色眼睛,他所有的行礼仅是斜挎的单肩包,与商队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有见过画中的小孩吗?”亲卫掏出绘有雯帝肖像的画卷,抖开。
众人摇头,“我们一路走来没有见过半个小孩,甚至连动物影子都没看到。”
“谢谢你。”亲卫鞠躬,拉过马头回到莱恩跟前,“大人,孙少爷可能没走这条路。”
“这是去人类邦国唯一的官道,另一条是回无尽林海。”第二个亲卫接话道,“现在是枯水的冬季,水路不通,真不知道这个孙少爷会野到哪去。”
“契姆,主人行事,可不是你能议论的。我们的责任只是尽全力寻找,现在调过头去另外一条道上。”
“遵命,大人。”
看着骑士远去,商人们放声议论起来:
“看那骑士身上的标志,是绋龙家的。”
“听到他们说的孙少爷了吗?”
“啊……那个传闻中被他们大少爷杀掉的三代第一继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