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死了吗?可我舍不得离开,这个熟悉的世界,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天空依旧湛蓝,脚下的大地还是让我感到那样亲切,好想再回头看一眼,看一眼我背后的国,还有国内的她,我的安澜。
十月,战争开始了,数个国家的联盟在虎视眈眈几个月后,终于,忍不住了。一路摧拉枯朽,连破数国,而它只是一个小国,她也只是一个女人。我不愿也不能看到安澜国破家亡的画面,偷偷地来到这个号称“一线天”的大峡谷。如果他们要进攻安澜的话,这里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了。
饿了吃随身带着的干粮,渴了就喝峡谷里的水,困得时候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大地为床,天为被。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在这熟悉的地方停留了,或许是我最后一眼,看到我的安澜。无所谓了,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其实心里就有了准备了吧。以前陪她的时候,经常看见夜空中的流星。
她说,流星是天空的眼泪。我想,奋不顾身地从家园划落,到底是去哪呢?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吗?是什么在吸引它们呢?
这一刻,我就是那颗流星。
很幸运,我等到了他们,在第五天傍晚;不幸的是,他们人多,兵强马壮。在看到峡谷另一头的身影时,他们的表情是错愕的,就像,一个不信神明的人忽然看见了神明的降临一样。
我的心在激烈的跳动,我的鲜血,我的毛发,瞬间兴奋起来了。我知道我的心脏将会在下一刻停止跳动,但我还是要战斗啊!身为男人,我的背后,是国,是她,我不死你们怎么可以跨过去!怎么可以!可以站着死,不可以那样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视线渐渐模糊,我感觉身边的敌人就像是一片海,怎么杀也杀不尽。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愤怒,因为他们前进的步伐,被我,被一只他们眼里的蝼蚁暂时阻挡了。
我记不得自己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已经连拿起剑的力气也没有了吗?我有点伤心,到此为止了吗?只恨自己平时没有多锻炼一分。
战斗,停止了。耳边没有了之前的呼喝声。一切静悄悄的。
“为什么?”
一个声音传来。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
“下一个国,是她的故乡,她在,所以我来了。”
他们走了,那个声音说去北面。我想,北面?是换了一个国家吧?安澜,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也该走了。身体渐渐冰冷,呼吸慢慢沉重,像喝醉了酒一样。说起酒,好想再喝一碗她亲手酿造的离人醉啊。
不知名的瞬间,我发现我可以做点动作了,我慢慢的转过身子,大概花了半刻钟的时间。面向安澜,我把她送我的剑插入这片土地上,抚着剑慢慢蹲了下去。
人在临死前,会在想什么呢?以前我不知道。少年时代的我偶尔想过自杀,只是发现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直到后来遇到她,也就断了这种念头,那时我才发现,活着,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所有的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
我慢慢闭上眼,其实我不想闭眼,一点都不想,只是不知道它怎么会那么重,比平时练习用的千斤巨石都要重。
我笑了。这辈子,值了吧?我也没有什么不满足了。我有奋不顾身地爱过一个人,她也深深爱着我,这就够了。
我希望她可以顺利成为安澜的王,就像她父皇给她起的名字一样——“安澜“。安澜的王,受安澜千万人爱戴。
天,像一个倒扣着的蓝色宝石。宝石内有风起。下雪了。
天与地,皆变为白茫茫一片。有佳人,自安澜来。
她伸出手,雪花像一个个跳动着的小精灵,顽皮地落在手心,久久不曾化去。她对着它们出了神。
薄荷烟一圈一圈地飘散,臣子们早早点起御烟,想为她驱散半点冰冷。望着这些年过花甲的老人们,她不由得心酸。父皇把他们留给自己,自己却没法让他们安享晚年,他们一如当年辅佐你一样,无怨无悔。
冷吗?其实不冷。在知道他去了那里之后,她就死了吧。她懂他,所以她得安置好安澜千万百姓,直到现在才来。
她停下来,“回去吧”
没有人出声反对,跟了她二十多年,大多数人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对她的脾气早已了若指掌。虽有君臣之名,其实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们都懂,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无法阻止,她为安澜付出了太多,包括她最美的那段时光。新皇登基,战争停止。所以,她来了。他们也来了。
他们停下来,老泪纵横。
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她怕,怕自己忽然没有了离开的勇气。
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距离峡谷越来越近,终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君,我来了。你这个傻子。
她想起那首流传很广的诗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我的一生,绝大多数的悲欢惆怅,都是君给的。我大多数的喜怒哀乐,也是君给的。我曾经想要和你天涯海角地流浪,看青山,看日落。是你,教会我承担责任。父皇渐渐老去,我终于离开你,继承皇位。后来我发现我走不掉了。我有了更多的牵挂,整个安澜千万子民的牵挂。
这一段是我念念不忘的遗憾。没法和你一起去流浪呢。习惯了每天看他们绘声绘色地模仿你的样子发笑,忽然有一天,模仿不下去了,因为你不在了。习惯了每天听到你的消息,一直觉得这样不错,只是如今再也不可能了,再也听不到你温柔地对天空说晚安的声音。你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你是在对我说晚安,对吗?
她伸出手,细细擦掉他身上的雪以及凝固的血。仔细看了下,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仿佛看见了一群人,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回去吧,大家。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打开是两颗红色妖艳如血的丹药,细细地嚼碎咽下。
缓缓蹲下去,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这个她日死夜想的男人。
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
“君,我们回家。”她喃喃。
安澜历永和二年,文昌候病逝。次年,定国公仙逝。
镇国将军逝。
齐王逝。
安澜国师逝。
举国同哭。安澜无日。
吾皇,我们去陪你。
路途并不孤单。
夜色中,传来的歌声,是送别,亦是悲伤,又温暖了谁的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