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厨房里。
戴曼切着水果,脸上欣慰的笑容怎么都遮掩不住:“你们兜了个大圈子,终归还是重新在一起了。”
戴待不吭声,从橱柜里拿出盘子,放在戴曼的手边。
戴曼把刚切好的整齐的苹果片装在盘子里,随即取过火龙果,一边剥皮,一边语重心长道:“我记得你们俩以前是同班同学吧?缘分难求,隔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没能忘掉彼此,更是难得。小待,上次你过来,姑姑就看出你心中始终割舍不下。既如此,就好好珍惜。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再耽误了。”
“那小伙子,我以前瞅着就顺眼,刚刚那一会儿,他看你的眼神,他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对你的体贴,分明就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对你好,值得托付!不管你们过去是因为什么误会分开,面向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小待啊——”
“噗嗤,”戴待轻笑着,自身后把手臂亲昵地伸到戴曼的双肩上,掏着耳朵,揶揄:“姑姑,几个月不见,你的话怎么多了这么多,好啰嗦啊!”
“你啊你!”戴曼无奈地侧过脸来看她,“姑姑都是为你好。你自己都不反省反省,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还一点也不着急?”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上不急太监急?”戴待嘻皮笑脸地开着玩笑,拿起一片方才切好的苹果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爵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干嘛要着急?我都说了,我要像姑姑一样,一个人过,多清闲自在。”
戴曼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一下,随即嗔戴待:“没和你开玩笑,认真点。”
她干脆放下手里的活,握住戴待的手,神色肃然:“小待,姑姑是没有法子,才把生活过成这般狼狈。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希望和可能。作为女人,即便你的心再高,想要飞得再远,也需要有人疼有人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需要有个人对你敞开怀抱,成为你歇息的港湾——”
“姑姑你曾经遇到过的吧?遇到过你愿意为他而放下一切、甘愿停歇的港湾。”戴待的眼睛空了一秒,盯着戴曼,喃喃着问:“可是,现实证明,那个人不是。”
那个人不是,而她却放不下,所以她才会说“没法子”,才会说“把生活过成这般狼狈”,才会一个人独身多年,才会深有感触。
对姑姑戴曼的过去,戴待年少的时候就好奇,今天却是第一次借由她的劝诫,顺口问了一句。
猝然被打断的戴曼怔了怔,不知是被戴待戳中心事,还是被戴待问住了,久久无言。
少顷,戴待轻轻抱住戴曼,“谁说姑姑的生活过得狼狈?我觉得姑姑才是最潇洒轻松、最会过舒坦日子的人。”
“小待……”戴曼的眼里隐约有水光微闪。
戴待咧嘴笑,凑在戴曼耳畔低声道:“姑姑,不用为我操心,其实啊,我刚刚忘记告诉你……我和他昨天已经领完结婚证了。”
“我昨天已经和她领完结婚证了。”同一时刻,客厅里,顾质淡淡地对坐在对面的戴乃迁抛出一句话。
“你们……小待已经离婚了?”戴乃迁的瞳孔猛地一张,惊讶之余,下意识地朝厨房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看回顾质淡静的面容,摇摇头:“兜了个大圈子,你们两个还是回到原点。也好,也好……”
顾质垂着眼帘,啜一口杯子里的茶,心中把“原点”二字转了转。
是原点吗?
他倒真心希望一切都回到原点……
“小待她……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顾质头没抬一下,“嗯,会照顾得比你们好。”
未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生冷,戴乃迁霎时尴尬得接不了话。
恰好,戴待和戴曼在这时从厨房里出来。
姑侄二人不知道是不是刚说完什么悄悄话,脸上均带着笑意,气氛十分融洽。
戴乃迁的目光不由在她们俩身上转了转,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不好意思,你难得过来一趟,我这里却没什么好招待的。快,先吃点水果!”戴曼局促地将水果盘放到顾质面前。
顾质礼貌地起身迎接戴曼:“姑姑不必把我当客人,应该是我不好意思,以前来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正式拜访过您。”
闻言,戴曼疑惑地怔了一下,戴待的耳根当即烧了烧,悄悄去拉顾质的衣角,小声地咕哝抱怨:“你干嘛提这个!”
确实,上高中那会儿,顾质确实来过很多次,自然都是戴待找各种理由骗他来的。白天戴曼都在学校给学生上课,所以倒是没有一次在家里碰着过,还是后来顾质开始频繁地送戴待放学回家,恰也在傍晚下班的戴曼才见到顾质,知晓了戴待早恋的事。
“没关系的,是时候和姑姑坦白了。”顾质笑着拍拍戴待的脑袋,眼里满是宠溺。
什么坦白?有什么好坦白的?说得好似他们俩背着戴曼在家里做什么不好的事。
戴待下意识地瞥一眼戴曼,正见戴曼因顾质的话泛出浅笑,她更是又羞又窘,气呼呼地瞪顾质。
顾质的笑意愈加染到眼底,戴待立马把一片火龙果往顾质嘴里塞:“新鲜的,快吃!别辜负了姑姑的心意!”
戴乃迁将戴待和顾质两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一面为戴待而高兴,另一面,不由自主想起戴莎的状况,心底默默地叹气,脑中倒是因此而闪过一件事,踌躇着问:“那……那个孩子呢?”
顾质和戴待脸上的笑意当即滞住。
戴曼明显感觉气氛因戴乃迁这一问而霎时变得有些不对劲。
“孩子我已经接回顾家,无需戴伯父担心。”顾质的语气有点冷。
戴乃迁自然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扫了大家的兴破坏了气氛,止了口不再多言。
见状,戴曼帮忙岔开话题,问顾质和戴待:“既然已经领完证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
顾质瞍戴待一眼:“看她的意思,什么时候愿意为我披婚纱,我就什么时候让她风光嫁。”
戴待未曾料到顾质在戴曼面前嘴这么甜,再度羞涩。
“小待还是很爱漂亮的,要办就抓紧时间。”戴曼笑着建议,随即转向戴待:“省得到时有了肚子,穿婚纱不好看,有你愁的。”
“姑姑!”戴待羞嗔。
顾质摸摸下巴,接着戴曼的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你——”两人一搭一唱,戴待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戴曼笑开来。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戴待和顾质提出告辞。
戴曼将他们送到楼下,临上车前,戴待问戴乃迁道:“爸你呢?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和顾质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戴乃迁摇摇头,顺口对顾质道:“代我向顾老太太问安好。”
一旁的戴曼心头骤然一突,略微错愕地望向顾质。
顾质并未注意到戴曼的目光,对戴乃迁淡淡地应了个“嗯”。
戴待隔着车窗朝戴曼挥手告别:“姑姑,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噢,嗯,好!”戴曼回过神来,恢复浅笑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夕阳西下,戴曼站在余晖之中目送戴待和顾质的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眉眼间凝一丝沉思。
“曼曼。”
戴曼闻声回头,收敛起方才面对戴待和顾质时的所有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戴乃迁:“哥。”
戴乃迁猛地一震,“曼曼……”
他的眼底因她的这一句称呼翻滚出无数复杂的情绪,戴曼明白是什么,只当作没看见,问道:“你们提及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戴乃迁想着她是在关心戴待,稍一顿,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顾质和自己两个女儿之间复杂的关系,最后才道:“我们提及的孩子,是戴莎和顾质的儿子。”
“顾质……”戴曼蹙起眉头,“他和南城顾家的关系是……”
“他是顾熹的儿子。”
“顾熹的儿子?”戴曼的眉头拧得更紧:“我怎么记得顾熹的儿子——”
戴乃迁知道她奇怪的是什么,解释道:“嗯,这个是从小养在南城顾家老宅这边的私生子,高中毕业后才去的荣城。”
“难怪……”戴曼轻喃着,表情浮出一丝古怪,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随即,她转身就要上楼,却被戴乃迁拉住:“曼曼!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戴曼拂开戴乃迁的手:“请继续遵守当年的约定,不要再来打扰我。今天如果不是你突然过来,也不会被小待撞见。”
她连头都没回,语气甚至是漠然的。
戴乃迁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小待不会怀疑的。”
“不会怀疑什么?”戴曼陡然回头,目光幽幽地逼视戴乃迁,仿佛只等着他说出一句什么,她就要和他拼命。
戴乃迁的脸色又青又白,倒真的把话咽下了喉咙。
戴曼温婉地浅笑:“慢走,不送。哥。”
戴乃迁再次因她刻意的称呼而震了震,看着戴曼一步一步上楼的背影,突然蹦出一句:“杜君儒正接受******的调查。”
戴曼的身形稍一滞。
戴乃迁似早料到她会有反应,面上有丝狰狞的嫉恨一闪而过。
“多谢好心相告。”戴曼的唇角泛一抹讥诮,再不予理会,继续自己的步子。
戴乃迁一甩袖,愤然离开。
*
回城南公馆的路上,戴待一改方才在戴曼家的状态,像皮球被扎破没了气,有点萎靡。
顾质开车的同时分心瞅了她好久,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戴待歪了歪脑袋:“想不通我姑姑。”
早年,顾质通过戴待,对戴曼多少了解一点,知道戴曼远离戴家、终身未嫁、蜗居南城,也知道戴曼是那一带附近受人尊敬的教师。当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一年夏天,他和戴待两人躲在衣柜里所撞见的那件事。
“想不通就别想,瞎操什么心。”顾质伸手摸了摸戴待的后脑勺安抚。
戴待斜斜一靠,懒懒回道:“嗯……”
其实她不仅好奇姑姑的过去,而且好奇姑姑和父亲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嫌隙。
她和顾质刚到的时候,两人分明有所争执。
顾质哪里没看出,她嘴上应承,实则脑袋瓜子还在运作,便由着她。同时,他也想起昨天答应她的事情,于是打开蓝牙耳机,拨通表哥顾非的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
顾质自然不会就此作罢,又拨出第二通。
快要自动挂断时,终于有人接起。
“说!”顾非的嗓音蕴着丝紧绷的哑,语气更是特别不好。
同是男人,何况以自己对这个表哥放浪形骸的性格的了解,顾质一下就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