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的那天,季冬云在考场外等我一起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放学一起回家已经成了不用说出口的默契。
走出考场,我觉得肚子有点痛:“帮我拿一下书包,我去洗手间。”
穿过来来往往讨论考试题目的人潮,再次回到季冬云身边时,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
我问,但是没有期望得到答复。
“没什么。”
果然如此。
“和上次一样?又在吃醋?”
“算是吧。”
“这次我追问的话,你会告诉我原因吗?”
季冬云转过头,看着我:“你有男朋友?”
“前男友算吗?”
“现在还在缠着你?”
“那倒没有。”
“那么,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短信?”
我打开手机。
“考试结束,辛苦了。又及,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那个熟悉的号码,再一次的,找到了我。
究竟是谁?怎样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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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公园。
我和父母谎称与同学聚餐,晚一点回家。
季冬云抱着两罐饮料从自动售货机那边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傍晚的江边有凉风,一片归鸟还巢,江上船舶静止不前,我仿佛看到了华倩林拖着我翘课去大坝那日的后续,只是身边的人换成了季冬云。
“给!”
季冬云把饮料递过来,与华倩林买的啤酒不同,这次是灌装奶茶。
我喝不惯那种劣质红茶冲泡出的残渣味道,将奶茶握在手心把玩,垂眼道:“你之前提到过冯玉策的名字?认识他?”
季冬云老实点头:“我和他算是发小。初二他转学之前,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
“那么,你和他之后还联系吗?”
季冬云摇头:“初二那年还有联系,那件事之后就。。。”
“也是。”我想笑,果然不愧是发小,季冬云恐怕对那件事很清楚吧。
那件事,发生在初二的下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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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上学期就那么不咸不淡得过去了。
我和刘备分手的事没有造成多大反响,主要因为,就算分手了,还是好朋友,甚至,比以前的关系还好。
刘备经常以朋友的名义约我和一大帮人一起去打桌球,上网,唱歌。
以及敲诈勒索小学生。
当时只觉得好玩。
刘备说他收了一个弟弟,没钱的时候就问弟弟要。我们几个女生不信,要见见他的大款弟弟,于是那天中午上学之前,跟着刘备去了一所小学的后门。
我们几个女生躲在巷子里,偷看刘备从上学的人中拽出一个小胖子,推进巷子,从他书包里搜出三百块钱,并威胁他若是敢说出去,就找人打他。
小胖子吓得一动不动,脚下的地却湿了。
于是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小胖子不敢哭,肩膀耸动着,慢慢蹲下去。
我们围着他嘲笑了一会儿,各自离去。
那天下午,用“借”来的钱,我们买了各种吃的,在公园里疯玩一下午——那种,摆脱学校束缚,又怕被校长发现的冒险心理,很刺激。
人大概都有想要打破禁忌的倾向吧。
过了几天,三百块钱挥霍完了,刘备又想去“借”钱,这次,一个胆大的姑娘自告奋勇做帮手,我们几个在旁观战。
躲在巷子里,偷看那个胆大的姑娘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肩上,然后——
从对面另一个巷子里,冲出几个社会青年,手持木棍,啤酒瓶,西瓜刀等凶器,将刘备和那姑娘团团围住。
那是小胖子花钱雇来的“保镖”。
刘备和那姑娘被三人拳打脚踢,来往路上的小学生尖叫着飞奔过来看热闹,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要么催促孩子快走,要么避得远远的装作没看见。
小胖子抱着书包,跳上花坛,颐气指使:“给我打!打死他们!打死坏人!”
我和另外两个姑娘躲在巷子里,既不敢出声,也不敢行动,直到警车的声音传来,才混在四散的人群中,逃离现场。
因为这件事,刘备被带去派出所一整天,然后因为未满十四周岁而免除刑罚。
返校后的刘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去报仇。
一起学过空手道且参与此事的我,成为第一人选,另一人,就是冯玉策。
知道他也要一起的时候,我很吃惊。
想象中的王子大人,绝对不会参与这种事,但事实上,是他主动要求参加的。
“想感受一下打群架。”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幼稚。
但,不管怎样,又能正大光明与他见面,我很激动。行动前几晚,我将自己关在卧室,拼命练习空手道,只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现在想想,简直是脑子坏掉了啊。这种在男神面前表现出女汉子一面的行为,简直就是。。。
“你很厉害。”
打完架之后,冯玉策笑着对我这么说。
彼时我们坐在一个废旧仓库里,满身是泥,但冯玉策笑得十分开心。
我们三个,以及刘备从别处找来的其他帮手,在仓库里狠狠教训了那三个社会青年,对方逃走的时候,用屁滚尿流来形容也完全不为过。
“早就想试试这种感觉了。”
他说,一直作为优等生,积累了太多的压力。终于能让他稍微发泄一下了。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压力,但也没有去想:那时候,光是看他那张脸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还谈什么思考。
我的思考能力,尤其是对冯玉策这个人的思考能力,似乎从那时候起就彻底停止了。
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冯玉策为什么会在那件事之后的半个月,忽然选择自杀。
而且是,从与我们几乎没有关系的这所高中的教学楼天台,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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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网吧玩游戏。
我正将键盘敲得震天响,刘备夹着一根烟,走到我身后,弯腰轻声说:“冯玉策死了。”
我正沉浸在音乐的节奏中,没听清:“你说什么?”
“冯玉策,死了。”
刘备将我的耳机摘下,重复。
我回头,声音又高又尖细,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冯玉策死了!”
刘备掐灭了烟,满网吧里的人都往我们这里看。
我转过头,重新戴上耳机:“疯了吧你这人。有病。”
可是有病的人是我自己。
自欺欺人。
晚上,电视里插播了有人在高中校园里坠楼身亡的消息。
我看着电视上那打了马赛克,用白布盖住的身体,忽然就想到了冯玉策。
我给他打电话,没有回音。发短信,石沉大海。我又给刘备打,他那边一阵嘈杂,说的什么我都听不到。
突然一声钝响,信号断了,再拨过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觉得害怕,挂了电话。
是的。我觉得害怕了。
虽然原因未知,但,觉得害怕。
第二天学校门刚开,我第一个冲进去,在刘备班后门等他。
因为家中父母关系不和,刘备总是很早到校,或者干脆不来。
我攥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看时间——昨晚试着又给他发短信,打电话,对方直接关机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