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进来的瞬间,我恍然大悟。
心脏是在提醒我。
那个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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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酒精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挥之不去。
中央空调不断将温暖的人造风送进来。
可依旧感觉冰冷无比。
我双手紧紧扣在一起,低头看着手机,等待回复。
虽然早就有提醒,陈苾宏也和我多次打招呼,但是真正见到于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我总是不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
四年不见,于兰比之前更加干瘦了。
上次轮回里的于兰是多么风光啊,穿着系着飘带的藏青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清纯的马尾,化着一般人几乎看不出端倪的裸妆,脸上经常带着微笑。
不管她人品如何,不管真实的长相如何,于兰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是开朗明媚的。
与眼前这个女生判若两人。
虽然早已立春,但天气依旧寒冷,可于兰只穿了两件卫衣。
而且是那种洗了无数遍,褪了色的旧衣服。
脚上的鞋沾满了泥巴。
身体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瘦,不健康的黄绿色充分演绎什么叫做面黄肌瘦,面有菜色。
唯有眼神中的恶毒,更甚当年。
尤其在见到我的瞬间。
我发现,虽然我成功地割裂了她与李灿之间的关系,却将自己推到了她的对立面。
导致她现在这样落魄遭遇的幕后推手,正是我。
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利用的可悲角色?
当初听信王烟雨的话,欠缺考虑,酿成这种恶果。事后又是父母出面处理,自己却得意洋洋,自以为是得过着太平日子。
当日造下的孽,如今都要还回来了。
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大哥回来的我,看着门推开,看着于兰进来,看着于兰身后,陈苾宏学长带着笑意,冲我点头,然后上前问我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里。
从这天开始,于兰要正式成为我的同班同学。
我不知道她能回到这所学校,甚至进入文科四班,究竟是自己的努力,还是动用了别的关系。我唯一知道的是,之前相对和平稳定的生活,在办公室里初遇的瞬间,就已经被打破。
就像在派出所的楼梯上擦肩而过,于兰因为我眼中的鄙夷而直接将我推下台阶一样,四年后的她,同样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我要回答陈苾宏问话的同时,于兰直接抄起桌上笔筒冲我砸了过来。
大表哥替我把笔筒踢了回去。
笔散落一地,陶瓷的笔筒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于兰大步跑过来,抄起一片碎瓷片,直奔向我。
陈苾宏赶紧伸手去抓,大表哥上前一步推,我闪到一边,给大哥打电话。
再回头,大表哥捂着胳膊,陈苾宏拽着于兰要走。
白色的瓷片上,有血迹。
当真是热闹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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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抬起头,环视周围。
医院里永远这么热闹。
我对医院没有什么好印象——虽说季冬云告诉我,大学报专业的时候,我以一个文科生的身份报考了医学专业。
但至今为止的记忆中,只要与医院打交道,都没有什么好事。
尤其是这一次。
大表哥坐在我旁边,同样不安。
他也受了伤,但是是抓伤。
于兰手中的陶瓷片被陈苾宏学长及时夺了下来,扔在一边,没了武器的于兰眼看抓不到我,转而攻击表哥,在他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两道长达二十公分的抓痕。
然后,因为过于亢奋,于兰昏厥。
我看到的血迹,是于兰流出的鼻血。
大哥赶回来之后,立刻送于兰去医院,同时联系我的父亲。
现在,我正在等父亲的电话。
大表哥也坐在我旁边,垂着脑袋,好像犯错误的人是他一样。
陈苾宏学长从急诊室里出来之后,匆匆说了句抱歉,然后出去打电话,恐怕是和家人说一声。几分钟之后,终于回来,走到我们面前,弯腰蹲下。
任凭他再怎样温和,再怎样冷静,这会儿也脸色煞白。
“还是欠考虑了。我以为我和小兰沟通过。她说她想通了。还是不行。还是得换。”
陈苾宏有些语无伦次,我和大表哥相视一眼,大表哥站起来:“迈谁。”
陈苾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滞,我翻译:“买水。他口渴了,要去买水。学长要喝点什么吗?”
“不……谢谢。”陈苾宏还是没有回过神,在大表哥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后背靠着墙,闭上双眼,累极了的模样。
为了自己的表妹,陈苾宏真是操碎了心。
为什么这么关照她?仅仅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一定是因为真正的于兰,本心并不坏吧。
只是因为她有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家庭,以及那样的性格。
阴郁。
我发自内心得同情于兰,并且相信能够得陈苾宏如此关爱的于兰,一定有不少可取之处。
但这不妨碍我痛恨她之前的所作所为。
并且如果有必要,在她再次威胁到我家的时候,我还会毫不犹豫得出手。
我们的关系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也不是什么圣母,要以自己的宽容与善良去感化她。
现在能做的,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你死我活。
当真应了王烟雨的预言,你死我活。
我问陈苾宏:“这样下去我心里也不踏实。为了咱们彼此都好,你看看是转班合适,还是转校合适。”
陈苾宏点头。
“必须换。可是……可是一时半会儿,大概换不了。毕竟刚开学,转到这里也是费了好大功夫的。所以……”
我表示理解。
陈苾宏再三表示会尽快,同时一再重复,他当真以为于兰想通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种事。
不是没想到,而是觉得不会这么快吧。
我没有揭穿。
这时候,父亲的电话来了,我冲陈苾宏挥挥手,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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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昨天的无故缺席让很多人议论纷纷。
虽然也有人直接打电话过来问,但我统一用发烧生病的借口敷衍过去。
次日一上学,还没有坐稳,身后冯玉策拍了拍我:“昨天怎么了。”
“发烧——”“这种借口骗别人就算了。”
我耸耸肩:“中午放学,我叫了少年一起。”
“连他也没有说?”
“暂时没有。中午兴许能有个结论。”
我在等父亲的结论。
昨天一下午连着整个晚上,我都在和父亲促膝长谈。
首先是对自己过去年幼无知犯下的错误进行检讨,其次是对当初事件的细节进行还原。
父亲针对我当时的行为以及现在的认识进行总结批评,最后总结经验教训。
这是第一阶段,回顾过去。
接下来是立足当下。
大表哥的伤不碍事,却假装病号要食疗。生怕他人生地不熟又是个文盲,我把唐哥叫来陪他。
于兰也没有大碍,据说是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激动,休息一会儿就没事——当然,由此造成的损失,由于兰家负责赔偿。
接下来是展望未来:于兰怎么办。
肯定不能让她和我一个班。
见面第一天就直接上笔筒,之后若在同一个班,还不得天天上演灾难片?
父亲的意思是,双方各退一步,让于兰去别的学校,今后不再往来。
当然,并不是我家打算吃亏。若她之后再搞什么幺蛾子,可别怪我们先礼后兵了。
只一条,父亲再三叮嘱我,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己大着胆子胡闹。
凡事都要和他商量。
达成一致之后,父亲就开始联系学校。
我们只提供情报,转校的事还得于兰家自己来。但愿这件事能够顺利,我可不想剩下的高中生活都像恐怖片女主似的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然而,父亲的回复让我失望了。